1942年2月20日。
云南昆明,郊外的特种师驻地,早已不复往日的训练作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大战将至的紧迫。
命令已经下达,虽然尚未正式公告全军,但“准备开拔”、“检查全装”的指令,已经让这些嗅觉敏锐的老兵们意识到,蛰伏两年的利剑,即将出鞘。
只是剑锋所指的方向,让许多人心里泛起了嘀咕。
特一旅和特二旅的旅长,周卫国和周天翼,面色沉毅地在各营连驻地间穿梭。
他们检查着堆叠整齐的弹药箱,审视着士兵们打好的标准野战背囊,偶尔会蹲下身,亲手测试一下机枪脚架的稳固性,或者确认一下士兵水壶里的储水。
两位旅长没有过多言语,但他们的出现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督促,让备战工作的节奏又快了几分。
在一处露天校场,特一旅某部三连二班的士兵们正在做装备的最终整理。
士兵们沉默地检查着手中的武器,枪机拉动时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一个脸上还带着些许稚气,但眼神已经磨砺得颇为锐利的年轻士兵,一边用力将最后一个弹夹按进胸前的皮质弹夹盒,一边终于忍不住,用浓重的川音向旁边一个年纪明显大他一轮的老兵低声抱怨:
“班长,你说这是为啥子嘛?国内的小鬼子还没杀干净,我们倒要跑到缅甸那个塌塌去帮约翰国佬打仗?等了两年的仗,就等来个这?”
他叫李二娃,四川眉山人,家里人都死在鬼子的一次轰炸里,当兵就是为了报仇。
在昆明这两年,他拼了命地训练,就盼着有朝一日能打回老家去。
被称作班长的老兵,名叫赵铁柱,河北沧州人,早年在家乡练过把式,打仗悍不畏死,一手大刀片子和步枪刺杀术在连里都是数得着的。
他正用通条清理着自己那支保养得极好的步枪枪管,闻言头也不抬,反手就用手里卷起来的《军事地理概要》的小册子,不轻不重地敲在李二娃的钢盔侧面,发出“铛”的一声脆响。
“瓜怂!”赵铁柱骂了一句,带着北方口音:
“平时让你们上文化课,一个个跟听天书一样,不是打瞌睡就是走神!现在抓瞎了吧?”
李二娃挨了一下也不恼,反而摸着脑袋嘿嘿憨笑起来:
“班长,我晓得上课重要嘛!我现在都认得快一千个字了!教文化的先生都夸我,说照这个劲头,以后都能当班长咯!”
“吆喝!”赵铁柱把通条插回原位,斜睨了他一眼:
“小子,翅膀硬了?这就想着篡老子的位了?”
李二娃依旧憨笑,露出一口白牙:“司令……不是常说嘛~!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我想当班长,那也是积极进步!”
这话倒是让赵铁柱噎了一下。
他撇撇嘴,心里倒是认同。
他自己又何尝不想“进步”?
他盯着他们排长的位置很久了,可惜那家伙是少林寺周边出来的,一身硬功夫,赵铁柱自认拳脚枪刺都略逊一筹,暂时还“篡”不动。
赵铁柱一边维护着手中的武器一遍正色道:
“少给老子嬉皮笑脸!司令在大会上讲过的,你小子肯定又打瞌睡了!
我们要想最终打到东瀛四岛,把鬼子老窝端了,光在国内守着不行,得跳出去,加入那个……太平洋战场!
对,太平洋战场!
要想进太平洋战场,现在就得先介入缅甸战场!这是战略!懂不懂?”
他把从教官和偶尔听到的严明翊讲话里学来的几个名词,半生不熟地拼凑在一起。
道理大概是这个道理,但更深层次的原因,比如滇缅公路的战略意义、盟军协作的复杂性,他自己也只是一知半解。
李二娃似懂非懂,但抓住了关键点:
“班长,那为啥子非要去缅甸,才能进太平洋战场嘛?我们直接从海边打过去不行哦?”
“这……”赵铁柱一时语塞。
他努力回想上课的内容,似乎教官讲过缅甸的地理位置如何关键,约翰国人在那里如何如何,小鬼子占了那里又会怎样……
但当时他好像也在琢磨怎么破解排长的那招突刺技巧,细节记不清了。
被手下新兵问住,赵铁柱脸上有些挂不住,恼羞成怒,抬脚虚踢了李二娃一下:
“问!问!问!就你问题多!你当司令和旅长们是吃干饭的?他们不比你想得周全?执行命令就是了!”
他转移了话题,指着李二娃刚刚整理好的装备:
“你的装备整理好了?水壶灌满了?急救包检查了?还有你的机枪副射手职责忘了?备用枪管、工具检查了没?子弹链都理顺了?万一卡壳了,你看老子不收拾你!”
一连串的问题砸过来,李二娃立刻忘了刚才的疑惑,赶紧低头再次检查自己的装备和分配给副射手携带的机枪备用部件,嘴里忙不迭地应着:
“检查了检查了,班长,都弄好了!”
赵铁柱哼了一声,不再理会他,转身去检查其他士兵的情况,只是背过身时,自己也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头。
出国打仗,帮约翰国人,这仗到底该怎么打?
他心里也画着同样的问号。
类似二班的场景,在整个特种师的驻地里随处可见。
无论是在检查火炮牵引车的炮营,还是在清点通讯器材和地图的师部直属分队,士兵们,甚至一些下级军官,都在私下交换着疑惑的眼神和低语。
“去缅甸?那地方听说热得很,还有瘴气(疟疾)!”
“约翰国佬自己顶不住了,想起我们来了?”
“咱们的补给线得拉多长?这仗不好打啊……”
“扯蛋~!我们特种师打仗什么时候有过后勤……”
困惑是普遍的,毕竟这是大夏军队近现代史上,第一次成建制地开赴境外,为了一个并非直接保卫本国领土的盟国战略目标而战。
固有的观念、朴素的家国情怀,与国际反法西斯战争的复杂格局产生了碰撞。
但疑惑归疑惑,整个部队的备战工作却没有丝毫停滞和拖沓。
长期严酷的训练和严明翊一手打造的思想教育体系,在此刻发挥了作用。
士兵们或许不理解宏观战略,但他们信任带领他们取得过胜利的指挥官,养成了服从命令的天职。
一种“上级必有深意,我们只管打好仗”的潜意识,支撑着整个部队,为即将到来的远征,默默准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