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9月18日。
小鬼子第十一军前线指挥部内,一派紧张忙碌。
电台滴答声、参谋人员急促的脚步声、纸张翻动声交织在一起。
空气中弥漫着烟草和汗水的味道,更多的是无形的压力。
司令官冈村宁次大将站在巨大的作战地图前,双手背在身后,身形瘦削却挺直如松。
他的目光如同鹰隼,缓缓扫过地图上那些代表敌我态势的箭头与符号。
一名作战参谋快步走近,手中捧着一份刚译出的电文,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司令官阁下,第十三师团前线急电!”
冈村宁次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身,接过了电文纸。
他的手指修长,指节分明,展开电文的动作稳定而缓慢。
电文是第十三师团师团长发来的,内容详述了突破新墙河防线的“辉煌战果”。
文字间充斥着“敌军顽强抵抗终被粉碎”、“我部奋勇追击”、“敌第52军主力已呈溃退之势”、“遗尸遍野、辎重丢弃无数”等字眼。
这是一份标准的,甚至堪称漂亮的“捷报”。
然而冈村宁次脸上的肌肉没有丝毫松弛,反而缓缓绷紧。
他的眉头蹙起,形成一道深深的沟壑。
他没有像身边一些年轻参谋那样流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反而眼神更加锐利,紧紧盯着电文中“溃退”二字。
“击溃?第52军……关麟征的部队……”他低声自语,声音沙哑而冰冷。
他抬起头,再次看向地图,目光落在代表第十三师团快速向南延伸的粗大红色箭头上。
这箭头看起来势不可挡,却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安。
太顺利了。
他深知关麟征及其麾下第52军的份量。
这支部队是武汉会战后期少数能保持建制完整且给予皇军重创的大夏军队之一,其指挥官关麟征以善守能攻着称,部队战斗意志和战术执行力在大夏军队中属于佼佼者。
这样的部队,在新墙河这等天然屏障加上预设阵地的有利条件下,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地被“击溃”,甚至到了“遗尸遍野”、“仓皇溃退”的地步?
两个番号,如同梦魇般瞬间闯入他的脑海——第十四师团,第六师团。
徐州会战,土肥原贤二的第十四师团,孤军深入,在兰封地区被优势大夏军队合围,苦战多日,最终几乎全军覆没。
武汉会战,稻叶四郎的第六师团,同样是冒进突出,在罗田、英山等地遭遇顽强阻击,消耗巨大,最终在撤退途中被严明翊指挥的特种部队及友军协同,于大别山区陷入绝境,惨遭全歼。
这两次帝国陆军前所未有的惨败,都清晰地烙印着“诱敌深入,分割围歼”的战术痕迹。
每一次,皇军都是在前期的“顺利进军”中,一步步踏入对方精心布置的死亡陷阱。
“同样的错误,绝不能犯第三次。”冈村宁次的心中响起一个严厉的声音。
他的谨慎和多疑,并非天性,而是用两个精锐甲种师团的鲜血换来的教训。
他绝不相信大夏军队会如此不堪一击。
他几乎可以肯定,这看似溃退的背后,必然隐藏着巨大的阴谋。
第十三师团追击得越猛,深入得越快,离危险也就越近。
指挥部里原本因为“捷报”而略显轻松的气氛,随着冈村宁次长时间的沉默和越来越凝重的脸色,重新变得压抑起来。
几名高级参谋面面相觑,不敢出声。
良久冈村宁次猛地转身,走向巨大的沙盘。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决断的力量。
他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整个指挥部,所有忙碌瞬间停止,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参谋长~!第十三师团的战报,不可全信。”
他拿起代表第十三师团的红色小旗,在沙盘上沿着其报告的进攻路线插下,然后又拿起一面代表未知危险的黑色小旗,插在了红色箭头前方更纵深的区域。
“关麟征部是支那军精锐,抵抗微弱不合常理。这极有可能是对方‘诱敌深入’的诡计。他们的目的是拉长我军的战线,分散我军兵力,然后在某一预设阵地,集中优势兵力打一场歼灭战。”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位军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第十四师团和第六师团的悲剧,绝不能重演。”
“传我命令!”他的声音陡然提高。
他的手指向沙盘上位于第十三师团侧后位置的另一面旗帜:
“第一,立刻电令第三师团!命令他们停止原定休整任务,立即开拔,以战斗队形,紧贴第十三师团的进攻路线梯次推进。
他们的任务是作为第二梯队,与第十三师团保持紧密联系,确保一旦前锋遭遇强力阻击或伏击,能迅速前出策应,稳住战线,避免孤军被围!”
“嗨依!”通讯参谋立刻记录,转身奔向电台。
冈村宁次的手指移向沙盘另一侧,高安方向:
“第二:电询第106师团目前具体位置和进展速度。
严令他们,必须在规定时间内加快向长沙方向的突击速度,全力向第十三师团右翼靠拢,缩短两师团之间的间隔,形成有效的战役协同。
告诉他们,我不要理由,我只要结果!必须尽快与主攻方向形成呼应!”
又一名参谋领命而去。
两道命令,清晰明了,体现了他作为资深指挥官的稳健和老辣。
他不去直接否定第十三师团的“战果”,而是通过加强纵深配置和催促侧翼跟进,来应对潜在的危机。
这是阳谋,以绝对的实力和谨慎的部署,来破解对方可能设下的陷阱。
命令下达后,指挥部里有人欲言又止。
一名大佐参谋忍不住低声道:“司令官阁下,是否……过于谨慎了?这样可能会延缓我军的整体进攻节奏,给支那军更多的喘息和布防时间。”
冈村宁次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如刀:
“进攻节奏?如果前面是悬崖,冲得再快又有何用?
胜利的关键,不在于占领几座空城,而在于彻底、有序地歼灭敌军有生力量,摧毁其抵抗意志。
我们不能再用帝国勇士的鲜血,去验证敌人的阴谋。执行命令!”
“嗨依!属下失言!”大佐参谋额头冒汗,猛地低头。
冈村宁次不再理会他,重新将目光投向那幅巨大的作战地图。
湘北的山川河流在地图上蜿蜒交错。
他的视线仿佛穿透了地图,看到了大夏军队在纵深地带紧张构筑的工事,看到了正在秘密机动的预备队。
他沉默地站立了很长时间,指挥部里只剩下电台的噪音和参谋们压抑的呼吸声。
最终他用一种几乎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
“稳健推进,严密侦察……这次的对手,布下的局似乎比以往更大。薛伯陵……你的手,到底伸得有多长?你究竟在哪里等着我们?”
他的疑问,没有人能回答。
但这份深植于血的教训和卓越军事素养而产生的怀疑,已经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小鬼子第十一军的指挥层中漾开了涟漪,并将不可避免地影响到第一次长沙会战接下来的走向。
战役的胜负天平,往往就在指挥官这瞬息间的判断与决策中,开始微微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