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喷吐着浓烟,缓缓停靠在徐州站。
许忠义提着一个精致的皮箱,随着人流走下火车。
他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中却有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这一趟香港之行,收获远超预期。
他凭借严明翊提供的启动资金和那批“特殊”的粮食、白糖,成功打开了局面:“远东贸易公司”的牌子已经挂了起来,并且与几家背景深厚的英美洋行搭上了线,签下了几笔不大不小的长期供货合同。
渠道初步建立,资金也开始流动起来。
他脑子里已经在盘算着,如何向老大严明翊汇报这份成绩单,以及下一步该如何利用香港这个自由港,将生意做大做强。
他甚至想着,老大看到他带回来的合同和汇票时,那张平日里严肃的脸上,会不会露出一丝赞许的笑容。
怀着这种轻松甚至有些急切的心情,许忠义叫了一辆黄包车,直接报出了宪兵直属特种团的驻地地址。
他离开这段时间,可是想念那群兄弟了,更想念那位带着他们创下无数奇迹的老大。
然而随着黄包车越来越接近驻地,许忠义脸上的轻松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惊疑不定。
空气中的味道不对。
没有熟悉的操练口号声,没有军械碰撞的金属声,反而弥漫着一股焦糊和……若有若无的硝烟与血腥混合的气味。
当黄包车夫在一个路口停下擦着汗,有些畏惧地指着前方一片被铁丝网和沙袋围起来的区域,表示里面戒严,进不去时,许忠义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他付了车钱,快步走到警戒线附近。
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浑身的血液几乎瞬间冻结。
原本整齐的营房,此刻大部分都变成了扭曲的钢筋和焦黑的瓦砾。
巨大的弹坑如同恶魔的脚印,遍布在营区的各个角落,尤其是曾经的团部、营房和仓库区域,几乎被彻底犁了一遍。
一些士兵和民夫正在废墟间沉默地清理着,抬出的担架上盖着白布,那下面是什么,不言而喻。
废墟!
一片被轰炸后的死亡废墟!
许忠义的头皮一阵发麻,巨大的恐慌瞬间爬上他的心头。
老大呢?
特种团呢?
他是不是还在里面?
许忠义一把拉住一个从身边经过、满脸烟尘的士兵,声音因为急切而有些变调:“兄弟!兄弟!这里怎么回事?严团长呢?严明翊团长在哪里?”
那士兵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和麻木,他看了看许忠义焦急的面孔,沙哑地开口:“没了……都快没了……王团长也殉国了……”
“王团长?哪个王团长?”许忠义一愣。
“王世杰团长啊!咱们团,五千多号人啊……就剩这么点了……”士兵的声音带着哭腔,指了指远处一片临时搭建的帐篷区,那里隐约能看到一些垂头丧气的士兵身影。
许忠义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王世杰?
换团长了?
那老大呢?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了几口带着焦糊味的空气,再次追问:“那原来的严明翊严团长呢?他怎么样了?”
士兵的眼神恢复了一点神采:“严团长?严团长高升了!听说在咱们被炸之前,就被调到武汉当旅长去了,是少将!”
峰回路转!
巨大的庆幸感如同潮水般涌来,瞬间冲垮了刚才的恐慌。
许忠义感觉自己的腿都有些发软。
老大没事!
不仅没事,还高升了!
少将旅长!
敬佩、狂喜、后怕,种种情绪交织在他心头。
必须立刻去武汉!
许忠义没有任何犹豫,转身就走。
他先是找到了自己在徐州安排的留守护卫人员,确认了情况后,立刻赶往徐州宪兵司令部。
他需要从更可靠的人那里确认这个消息。
很顺利,他在司令部找到了宪兵情报处长余梅。
余梅看到风尘仆仆的许忠义并不意外,只是脸上带着一丝凝重:“许先生,你回来了。”
“余处长,老大他……”许忠义急切地问道。
余梅确认了这个消息:“严旅长确实已调任武汉,任职201旅旅长,晋升少将衔。”
她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徐州现在情况复杂,日谍活动猖獗,这次特种团……唉~!这里不是久留之地,你既然回来了,尽快去武汉与严旅长汇合为好。”
“我明白!我这就出发!”许忠义得到了确切的答案心中大定,一刻也不想在这片伤心之地多待。
他没有做任何停留,甚至没来得及好好洗漱一下,带着几名可靠的护卫,直接包了一辆汽车,马不停蹄地赶往武汉。
一路颠簸,许忠义的心却早已飞到了武汉。
他想象着与老大重逢的场景,思考着该如何汇报香港的成果。
抵达武汉后,许忠义凭借记忆,找到了严公馆。
这是一处相对幽静的小院,门口有士兵站岗。
许忠义报上姓名,并提及了与严父严宝航先生的旧谊(当初他去香港,严父在资金和人脉上也给予了暗中帮助)。
守卫进去通报后,很快便客气地请他进去等候。
在客厅里,许忠义坐立不安,既期待又有些紧张。
直到傍晚时分,门外传来了汽车声和沉稳的脚步声。
严明翊脸上带着一丝处理军务后的疲惫的回到严公馆。
当他走进客厅,看到站起身来的许忠义时,明显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了真切的笑容。
“忠义?你回来了!”
许忠义激动地迎了上去,但随即脸色又沉痛下来:“老大!老大,我刚从徐州过来……咱们特种团,没了!”
严明翊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眼神骤然变得冰冷锐利:“仔细说!怎么回事?”
他虽然早已通过自己的渠道知道了大概,但还是需要听亲历者的描述。
许忠义深吸一口气,将自己回到徐州所见到的惨状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轰炸,营地中密集的弹坑,几乎被抹去的团部和营房,士兵口中五千多人只剩下千余残兵的噩耗,以及王世杰团长殉国的消息。
“……整个驻地,就像被犁过一遍,小鬼子炸得太准了!绝对是冲着灭团来的!”许忠义的声音带着愤恨和后怕。
严明翊静静地听着,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
虽然他早已离开,但那支队伍毕竟是他一手带出来的骨干,里面有很多他熟悉的面孔。
愤怒,如同暗火在他胸中燃烧,既针对小鬼子的狠毒,也针对那个接手后连基本防卫都做不好的王世杰,以及背后可能导致情报泄露的蠢货们!
但他很快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愤怒解决不了问题,悲伤亦然。
他抬起眼,目光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和深邃:“我知道了~!这笔账,迟早要算~!你现在回来了就好,香港那边情况如何?”
见老大迅速从负面情绪中抽离,转向更实际的问题,许忠义心中佩服,也立刻振作精神,开始汇报正事。
许忠义打开随身携带的皮箱,取出几份文件:
“老大,香港那边一切顺利!‘远东贸易公司’已经正式挂牌运营。
凭借我们提供的优质大米、白糖和棉花,已经成功打开了销路。
目前与怡和、太古还有一家美国洋行都建立了稳定的供货关系,这是初步签订的几份长期合同。”
他将合同和一张汇票递给严明翊:“这是第一批货款的一部分,剩下的会按照合同约定分期支付。
我们在香港的码头租用了仓库,也初步搭建起了自己的运输和销售渠道,算是站稳了脚跟。”
严明翊接过文件,快速浏览着,眼神中流露出赞许。
许忠义在商业上的能力,确实从未让他失望。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在香港那个鱼龙混杂的地方打开局面,不容易。
严明翊放下文件,肯定地点点头:“做得很好,忠义这一步走对了,为我们开辟了一条重要的财路和信息渠道。”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武汉的夜色,沉声道:“但是我们不能只满足于做一个原材料供应商。粮食、白糖、棉花,这些是硬通货,能让我们快速积累资金,但格局还不够。”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许忠义:“我这边有一些新的资源,比如天然橡胶和桐油,再过几个月,最多半年,应该就能形成稳定的供应。到时候把这些也加入我们的贸易清单。”
许忠义眼睛一亮,橡胶和桐油可是紧俏的战略物资,价值更高!
严明翊继续道,语气带着一种战略家的深远:“我们的目标,不仅仅是赚钱。我要你以香港为基地,利用贸易积累的资本和人脉,开始尝试渗透,甚至是未来有条件时,投资入股那些欧美的巨头公司。”
他列举了几个名字:“比如美国的可口可乐、通用汽车、福特、波音,还有医药领域的辉瑞,化工领域的杜邦……这些公司,代表着未来的工业、科技和消费方向。
我们要想办法和它们建立起更深的联系,不仅仅是买卖关系,要设法了解他们的技术、他们的管理模式,甚至在未来,能够施加我们的影响力。”
严明翊的声音不高,但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这是一个长期的计划,我称之为‘五年商业入侵计划’。
我们不急于一时的暴利,要稳扎稳打,用五年的时间,编织一张覆盖重要领域的商业网络。
这不仅仅是为了钱,更是为了将来,我们能拥有更多的话语权和主动权,甚至能间接影响到战争的物资流向和国际舆论!”
许忠义听着严明翊勾勒出的宏大蓝图,呼吸都不由得急促起来。
他原本以为自己能在香港打开贸易局面已经算是成绩斐然,没想到老大的眼光已经看到了如此深远的地步!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做生意了,这分明是在开辟另一个看不见硝烟,却同样至关重要的战场!
他看向严明翊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撼和绝对的敬佩。
跟着这样的老大,他许忠义这辈子,值了!
许忠义挺直腰板,语气坚定无比:“老大!我明白了!您放心,香港这条线,我一定给您经营好!这‘五年计划’,我许忠义拼了命,也要给您打出个样子来!”
严明翊看着斗志昂扬的许忠义,满意地点了点头。
前线战局糜烂,他需要更多的力量和底牌。
而许忠义和他正在铺开的商业网络,或许将成为未来破局的关键一环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