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昭回到主屋时,指尖还残留着火盆的余温。
她摸了摸口袋里那片硬邦邦的金属纸角,心跳比刚才在露台上时更快——方才丢进火盆的最后一叠纸里,最底下那张被她用指甲盖悄悄勾住了边角,趁火舌卷上来的瞬间,快速将那一角折进掌心。
此刻那纸片正贴着她的大腿,像块烧红的炭,提醒着她:这一局她赢了,但真正的较量才刚开始。
太太。张妈端着参茶从厨房出来,见她站在玄关发怔,笑着递上托盘,先生在书房等您,说有急事。
沈昭昭接过茶盏时手稳得像块玉,只有她自己知道,茶盏底的温度正顺着指腹往心里钻。
她上楼时特意绕到楼梯转角的穿衣镜前,镜子里的人眉眼弯弯,耳垂上的珍珠晃着细碎的光——这是她刻意维持的模样,软萌无害的长媳,谁能想到方才在露台,她把林老太太的把柄烧了个七七八八,却留着最锋利的那根刺。
书房门虚掩着,林修远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带着点少见的急切:把华远投资近三年的财报调出来,重点查和林氏建材的交易记录。
沈昭昭推开门时,他正低头翻着一沓文件,金丝眼镜滑到鼻梁上,看见她进来,手指在文件上点了点:你给我的复印件,我让人加急扫描了。
她把口袋里的金属纸角掏出来,展开时发出细微的脆响——那是半张转账凭证,华远投资几个字被火烤得发焦,却仍清晰可辨。我留了个底。她走到他身边,指腹轻轻碰了碰文件上的华远投资四个字,直觉告诉我,这个公司不简单。
林修远的指尖顿在键盘上,忽然握住她的手。
他的掌心带着常年握钢笔的薄茧,温度比她高些:昭昭,你昨天说老太太偏袒修明,我以为只是家族内部争产。
但看这些流水......他调出一张资金流向图,红色箭头从林氏集团的账户出发,绕了三个境外公司,最终汇进华远投资,这不是普通的财产转移,是洗钱。
沈昭昭的呼吸顿了顿。
她写过太多宫斗文里的银钱算计,却第一次在现实里看见这样精密的资金链。修明怎么会有本事做这个?她喃喃道,他连林氏旗下的小公司都管不好。
所以我让人查了华远的法人。林修远点开一个页面,照片上的男人穿着定制西装,正是林修明,更有意思的是,华远的监事是......他的声音沉下来,李伯的侄子,在海外做律师的那个。
沈昭昭突然想起昨天在露台,老太太看林修明车来的眼神——不是长辈对晚辈的慈爱,倒像是猎人等猎物入笼时的审视。
她捏了捏林修远的手腕:我去见见李伯。
李伯的房间在老宅东侧,窗台上摆着老太太赏的青花瓷,书桌上堆着《资治通鉴》和《林氏族谱》。
沈昭昭提着补品进去时,他正用鸡毛掸子扫族谱上的灰,见她来,慌忙放下掸子:太太怎么亲自来了?
给您送点野山参,张妈说您最近总咳嗽。沈昭昭把礼盒放在桌上,瞥见族谱翻到1987年那页,李伯在看老账?
李伯的手顿了顿,掸子尖在林正雄(林老太太亡夫)的名字上轻轻扫过:年纪大了,总爱翻这些旧东西。
对了,沈昭昭状似随意地坐下,这两天修明总往奶奶房里跑,是不是在商量什么事?她注意到李伯的喉结动了动,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族谱边缘,我刚嫁进来时,奶奶总说长房要带好头,现在修明总往跟前凑......她叹了口气,我这个长媳,倒像成了外人。
李伯突然压低声音,目光投向虚掩的门:太太您是明白人,有些话我本不该说......他伸手摸了摸青花瓷瓶的瓶口,前儿夜里我给老太太送参汤,听见修明说海外项目年底就能回款,老太太说别学你大伯当年,太急了容易翻船
沈昭昭的心跳漏了一拍。
林修远的大伯,也就是林老太太的长子,二十年前死于一场海难,当时正负责林氏的海外拓展。
她记得林修远提过,那场事故后,林老太太再不许林家子孙涉足海外业务。海外项目四个字像根针,扎破了表面的平静。
从李伯房里出来时,暮色已经漫上屋檐。
沈昭昭踩着青石板往主屋走,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是小赵,老太太的贴身助理,正抱着一摞文件往老太太房里赶。
她突然想起林修远说的监事名单,李伯的侄子,不正是帮林修明处理海外文件的律师?
当晚,林修远把整理好的报告放在她床头时,台灯暖黄的光落在他紧绷的下颌线上:华远和林氏建材的交易,全是虚开发票。
更麻烦的是,他们用林氏的信用做担保,在海外贷了三亿。他翻到最后一页,如果项目出问题,这些债务会算到林氏头上。
沈昭昭盯着报告上的红色批注,忽然笑了:奶奶总说家族利益最重要,可修明在拿整个家族的信誉赌钱。她把报告收进手包,明天我去跟奶奶聊聊。
第二日上午,沈昭昭在老太太的佛堂里见到了她。
檀香混着松烟墨的味道飘过来,老太太正跪在蒲团上抄经,钢笔尖在洒金宣纸上洇开个墨点。昭昭来了。她头也不抬,
沈昭昭在她对面坐下,手包放在茶几上,拉链开了条缝,露出里面的报告边角。奶奶,她轻声道,修明最近在海外注册的新公司,是不是您的主意?
老太太的钢笔地掉在宣纸上,墨汁溅在两个字上。
她猛地抬头,眼底的慌乱只闪了一瞬,便又恢复成惯常的严厉:你听谁说的胡话?
我让人查了华远投资。沈昭昭把报告推过去,法人是修明,监事是李伯的侄子,资金链绕了三个离岸公司......她顿了顿,奶奶,您当年说大伯太急了,现在修明比他更急。
老太太的手指抠进蒲团里,指节泛着青白。
佛龛上的观音像半垂着眼,金漆在她脸上投下阴影。你到底想怎样?她的声音发哑,像砂纸擦过石板。
我没想怎样。沈昭昭站起身,把报告收进手包,只是提醒您,修明未必是您以为的那个人。她转身要走,又停在门口,对了,林氏的股价这两天涨了两个点,大概是因为市场听说长房夫妻同心。
门合上的瞬间,沈昭昭听见身后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是老太太摔了茶盏。
她踩着高跟鞋往楼下走,手机在包里震动,是林修远的消息:老太太让人查华远了。
而此刻的佛堂里,林老太太盯着地上的碎片,颤抖着摸出手机。
屏幕亮起时,她看见自己的脸在屏保上晃了晃——那是十年前的全家福,她坐在中间,修远和修明站在两侧,都穿着西装,笑得很乖。
修明。她按下通话键,声音比昨夜在露台时更轻,你到底背着我做了什么?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风卷着几片黄叶扑在窗玻璃上,像谁在急切地敲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