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叶落了满院的那天,沈昭昭在厨房看王姐揉糯米团。
瓷盆里的米粉白得发亮,她指尖沾了点水,在面团上按出个小窝,想起昨夜书房里林修远翻资料的动静——他西装搭在椅背上,袖扣在台灯下泛着冷光,翻页时纸页发出细碎的响。
少奶奶,圆子要煮了。王姐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
砂锅里的水正咕嘟冒泡,沈昭昭望着浮起的圆子,突然听见玄关传来动静。
林修远的皮鞋声由远及近,她余光瞥见他站在厨房门口,西装裤线笔挺,手里捏着张便签。
周曼如联合二伯母、五叔公,要在家族会上提轮值制度。他把便签递给她,上面是手写的会议议程,母亲默许的。
沈昭昭捏着便签的手指微蜷。
轮值制度她早有预料——林老太太被揭了小金库的短,总得找个由头把管家权从她手里分出去。
她望着林修远眼底的暗涌,想起三天前在他桌上放的那份分析报告,纸页边缘还留着她用红笔圈出的重点:轮值制表面公平,实则分散权责,往年试过三个月,账单乱得审计部加班半个月。
你不出面,他们会觉得我好欺负。她当时在报告里夹了张便签,字迹软得像团云,但你出面,得让他们知道,是你信我,不是我求你。
林修远的拇指摩挲着便签边缘,忽然伸手替她擦掉沾在鼻尖的糯米粉:明天会议,我来。
家族会议当天,沈昭昭特意穿了件月白针织裙。
她走进正厅时,周曼如正挽着二伯母的胳膊说话,见她进来,眼尾挑了挑:昭昭来得正好,我们正说呢,管家权轮着管才公平,总不能让一个人累着。
累不着。林修远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他换了件深灰西装,没系领带,显得比平时随意些,却又带着股不容置喙的气场,目前的管理模式稳定了三年,突然调整,影响的是整个家族的运转效率。
正厅里静得能听见座钟的滴答声。
林老太太坐在主位,手里的拐杖轻轻敲着地板,目光在林修远和沈昭昭之间来回扫。
周曼如的指甲掐进掌心,她原以为林修远会像从前那样,对母亲的提议睁只眼闭只眼,却不想他今天一开口就堵死了所有退路。
林总这是偏心了吧?她扯出个笑,长房管家是规矩,可也没说只能由长媳一个人管......
这不是偏心。林修远打断她,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是信任。
你们谁能在一个月内理清林家三年的账目?
谁能说出每个月给各房的补贴,具体用在了哪笔人情往来上?他转向沈昭昭,语气软了些,昭昭能。
沈昭昭望着他,喉头发紧。
三个月前她第一次翻林家账册时,对着满页数字直犯晕;两个月前被林老太太挑刺时,躲在衣帽间哭了半小时;一个月前发现小金库线索时,握着王姐给的旧账本,手都在抖......可现在,林修远说,说得那么理所当然。
林老太太的拐杖重重磕在地上:修远,你这是要......
奶奶。林修远走过去,替她理了理肩上的羊绒披肩,昭昭管账这半年,家族支出比去年同期降了15%,各房的红白事没出过一次错。
您要真觉得她做得不好,我让董事会派审计来复核。
空气里浮动着紧张的沉默。
沈昭昭看见二伯母捏着帕子的手松了,五叔公摸了摸下巴,周曼如的脸白得像张纸。
林老太太盯着林修远的脸看了半晌,终究是叹了口气:罢了,按你说的办。
散会时,秋阳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在地上铺了片金斑。
林修远伸手握住沈昭昭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指缝传过来。
她抬头看他,他眼尾的细纹里浮着点笑:以后我陪你一起管。
她应得轻,却把他的手攥得更紧了。
出了正厅,周曼如站在廊下打电话,声音压得低:妈,轮值制没成......对,林修远护着她......风卷着银杏叶从她脚边掠过,她望着沈昭昭被林修远牵着的背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林老太太坐在屋里,望着窗外的银杏林。
王姐端来参茶,她摆了摆手,目光落在书桌上那本《林氏家法》上。
书脊有些旧了,翻到管家权那页,墨迹被岁月浸得发淡——从前都是她管,后来想交给儿媳,儿媳走得早;再后来想交给长孙媳妇,偏生这长孙媳妇不像从前那样......
老太太,该用午膳了。王姐轻声说。
林老太太摸了摸书脊,终究是合上了。
沈昭昭跟着林修远往回走,路过花园时,他突然停住脚步。
银杏叶落在他肩头,他伸手接住,递给她:今天的圆子,我陪你吃。
她接过叶子,望着他眼里的光,突然笑了。
风掀起她的裙角,远处传来周曼如摔手机的动静,可此刻她什么都听不见,只听见自己心跳如鼓——这一次,不是她一个人在走了。
当天夜里,林修远在书房看财报。
沈昭昭端着热牛奶推门进去,见他正翻着她写的那本《宫斗三十六计》,书页停在那章。
在看什么?她把牛奶放在他手边。
看你怎么教我当帮手。他合上书,拉她坐在腿上,以后再有什么招,记得教我。
她伏在他颈间笑,听见窗外银杏叶沙沙作响。
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桂花香,像极了某种预兆——表面风平浪静的林宅,正酝酿着新的暗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