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剧烈的撞击声撕裂夜空,沉重的盗墓车在狭窄的山道上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拍击,翻滚着砸向悬崖峭壁。
金属扭曲的刺耳尖啸中,车门崩飞,车内众人被狂暴的惯性甩了出来,重重摔在冰冷的碎石路上。
陈九陵几乎是在被甩出的瞬间就锁定了苏绾的身影,他腰腹猛然发力,在空中扭转身体,如同一头猎豹般扑了过去。
就在苏绾即将被一块人头大小的滚石砸中时,他已然将她死死护在身下。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滚石砸在他的肩背。
陈九陵只觉左肩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骨头仿佛错位,但他死死咬着牙,连一声闷哼都未发出,只是将怀中的苏绾抱得更紧。
混乱之中,老瘸子半边身子是血,却咧嘴一笑,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遥控器,对着不远处已经冒出浓烟的车厢,狠狠按了下去!
“走!”
一声咆哮,震彻山谷。
下一秒,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后备箱里预留的烈性炸药被瞬间引爆。
橘红色的火光冲天而起,形成一道巨大的蘑菇云,狂暴的气浪夹杂着车辆碎片向四周席卷,暂时阻断了空中那三点红光的俯冲之势。
那是鬼市传说中专为追杀修士而生的机关猎杀者——噬灵鹞,一旦被它们的“测虚镜”锁定,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咳咳……快走!”陈九陵推开身上的碎石,强忍着剧痛拉起苏绾。
就在这时,苏绾手中紧握的那枚家传碎镜突然变得滚烫,镜面上竟流转起一道微弱的光华,在纷飞的烟尘与火光中,映出了一条被藤蔓和乱石掩盖的隐秘小径。
那条路,蜿蜒着通向山体深处的一片断壁残垣。
“千机坊!”苏绾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她咬着牙站起身,“只有那里,才能避开‘测虚镜’的追踪!”
陈九陵不再多问,立刻搀扶着她冲向那条小径。
就在踏上小径的刹那,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地面,瞳孔骤然一缩。
一道细如发丝的银线,几乎与尘土融为一体,从入口处的两块岩石间悄然绷紧。
感应丝!
鬼市传闻中千机坊最基础的防御,稍有震动,便会唤醒沉睡的千机弩阵,万箭齐发,神佛难挡!
他脚步一顿,用身体挡住苏绾,示意她停下。
两人借着爆炸的余光,终于看清了前方的景象。
那是一座半塌的坊门,门楣上用古篆雕刻着四个大字——“替罪工坊”,字迹的凹槽中,浸染着早已干涸发黑的血迹,散发着一股说不出的怨气。
而门口,赫然立着一尊跪姿傀儡。
它低着头,双手呈奉献状,五官轮廓竟与苏绾有着七分相似,只是更显稚嫩和悲苦。
傀儡的胸口处,铭刻着两个小字:影绾。
“我……有个妹妹?”苏绾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悲恸与迷茫瞬间冲垮了她的理智。
她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脚尖轻轻触碰到了地面。
嗡——
那根细如发丝的感应丝,微微颤动。
刹那间,死一般的寂静被打破。
坊门上方和两侧的断墙中,无数暗格悄然开启,一只只巴掌大小、通体漆黑的机械蜘蛛如潮水般涌出。
它们的八只复眼同时亮起幽幽的红光,齐刷刷地锁定在陈九陵和苏绾身上。
“别动!”陈九陵低喝一声,猛地将情绪失控的苏绾按倒在地。
他自己则缓缓背靠向一截断墙,将呼吸放到最轻、最缓,几乎与周围的夜风融为一体。
鬼市的老人曾告诫过他,千机坊第一道防线名为“心音锁”,它感应的不是气息流动,而是入侵者心跳的快慢与情绪的波动!
两人屏住呼吸,如履薄冰般一寸寸地向内院挪动。
就在他们即将通过蜘蛛群的封锁区时,一个细微而嘶哑的低语声在角落的阴影里响起:“别动……它们……怕哀伤。”
陈九陵循声望去,只见阴影里,一具破损不堪的傀儡缓缓抬起了头。
它与门口的“影绾”不同,脸上满是泪痕般的刻印,一只眼中更是镶嵌着一颗晶莹剔透、仿佛真的蕴含着无尽悲伤的“泪晶”。
泪傀儡!
它伸出僵硬的机械手指,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艰难地划出一行字:每夜子时,我们跪拜北方,因那里有“母炉”在召唤。
苏绾看到这具同样充满悲戚的傀儡,内心的激荡稍稍平复。
她慢慢蹲下身,声音因压抑而哽咽:“你是谁造的?为什么……要像我妹妹?”
泪傀儡似乎无法回答,只是轻轻摇头,然后用手指了指自己胸腔深处,那里同样刻着一行几乎被磨损殆尽的小字:我不是她……我是她的赎。
赎罪的赎。
话音刚落,前方的地面传来“嘎吱”的机括声,一阵剧烈的震动后,第一道厚重的机关石门缓缓升起。
门上,一行行由符文构成的文字缓缓浮现,带着一股直逼人心的冰冷质问:
若知一人之死可救百人,你是否亲手杀之?请答。
陈九陵眼中寒光一闪,冷笑一声,试图从侧面绕行,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狠狠弹了回来。
这道门,避无可避。
他凝视着门上闪烁的符文,目光忽然落在了门侧一具早已焦黑的尸骸上——那尸骸保持着盘坐的姿势,似乎是自焚而死,旁边还散落着几件锈蚀的工具。
三十年前自焚的副匠师。
陈九陵心中一动,缓缓伸出手,触碰在那具焦黑的尸骸之上。
刹那间,“武意通玄”发动!
无数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决堤的洪水般涌入他的脑海:绝望的哭喊,冲天的怨气,以及一个威严的声音在咆哮。
“掌门误启‘国殇炉’,三十六名学徒魂飞魄散,此怨不平,千机坊永无宁日!”紧接着,一个叫公输玄的人提议:“……唯有以‘影绾’为替身,承其罪,担其责,伪造其存活假象,受工坊永世供奉,方可平息怨气……”
原来如此!陈九陵猛然睁开眼,眼中的迷茫尽数褪去。
“这局不是杀人,是问心。”他低声对苏绾说,“他们要的不是答案,是忏悔。”
他捡起地上的一块尖石,在一片破损的木板上刻下五个字,而后将木板投入了门下方的答卷缝隙中。
“我不杀,但我担。”
门内,传来悠远的三声钟鸣。绞杀阵并未触发。
然而,当第二道石门轰然开启时,门上浮现的题目却变得更加尖锐、更加残酷:
若替罪者愿死,你是否成全?
“凭什么!”苏绾紧握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压抑许久的悲愤终于爆发,“凭什么要有人替我死?!”
她情绪的剧烈激荡,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
嗡!
周围的数百只感应蛛复眼红光大盛,瞬间暴起!
与此同时,两侧墙壁暗格洞开,无数闪着寒光的千机弩箭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暴射而来!
千钧一发!
陈九陵怒喝一声,不退反进,将苏绾护在身后,双臂交错于胸前,一股厚重如山的气息自体内勃发——“磐石守意”!
数支弩箭狠狠钉在他的手臂和背脊,却只发出“叮叮”的闷响,未能寸进。
剧痛刺激着他的神经,他左手猛地探出,一把抓住了旁边那具焦尸残留的工具箱。
“武意通玄”再度闪现,这一次,涌入他脑海的不再是记忆,而是一段精纯无比、关于机关构造与符文禁制的“匠意”!
“机器讲规矩,那就用它的规矩——压爆它!”
陈九陵眼中精光爆射,猛然撕下衣襟一角,咬破指尖,以血为墨,在那段布条上闪电般画出一个繁复无比的反制符纹!
符成刹那,他低喝一声,将血符狠狠拍在地面!
轰鸣!
整座千机坊的核心区域仿佛都随之震颤起来,所有机关的运转逻辑在这一瞬间陷入了混乱的冲突。
第一波攒射而出的弩阵,竟在半空中失去控制,提前自毁,发出一连串震耳欲聋的金属爆鸣!
爆炸的火光中,角落里的那具泪傀儡,眼中镶嵌的泪晶,忽然亮起了一道微弱却无比古老的光芒,仿佛有什么沉睡了三十年的协议,正在被缓缓唤醒。
震耳欲聋的机括自毁声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
前方的道路,终于洞开,但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悲哀与怨念,却比任何机关都更加冰冷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