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洞深处,昏暗而压抑。
洞外震耳欲聋的空战交响乐渐渐远去,只剩下零星的爆炸声和引擎的嘶吼在河谷上空回荡,最终归于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烛龙”的武直-10如同神兵天降,以雷霆之势驱散了盘旋的“阿帕奇”,但也彻底暴露了李明哲的位置,迫使“烛龙”不得不高速脱离战区,以免被后续赶到的敌机围剿。
短暂的喘息,是用更大的危机换来的。李明哲靠在冰冷的驾驶座上,剧烈喘息,耳朵里依旧嗡嗡作响。洞内弥漫着硝烟、尘土和装甲车排出的浓重柴油废气。
他第一时间看向副驾驶座。“工兵”依旧昏迷,但刚才的剧烈颠簸和爆炸震动似乎耗尽了他最后一点生命力,呼吸微弱得几乎停滞,脸颊深陷,呈现出一种可怕的灰败色泽。敷在伤口上的“沙漠黄金”草药被震落了大半,脓血再次渗出绷带。不能再等了!每一秒都是战友生命的流逝!李明哲强撑着几乎散架的身体,迅速检查车况。
车身遍布凹痕和刮擦,尾部装甲被碎石砸得坑坑洼洼,但主体结构似乎还算完整。最致命的是油表——指针彻底跌入红色区域底部,油箱几乎见底了!之前光头头目指点的这条干河谷虽然隐蔽,但地形复杂,耗油量远超预期。他必须立刻做出抉择:
是冒险沿着河谷继续缓慢前行,祈祷能在油料耗尽前找到补给或接应?还是赌一把,抄一条更近但极度危险的“捷径”——穿越前方那片标注在地图上、用鲜红骷髅头警示的“海湾雷区”!那片雷区,是1991年那场震惊世界的大战遗留的恶果。
几十年过去,风沙掩埋,地形变迁,原始的雷区分布图早已失效,只留下一个死亡禁区般的名号。绕行,意味着多出至少五十公里的路程,以现在的油量和“工兵”的状态,无异于宣判死刑。穿越雷区,九死一生,但直线距离只有不到十公里!穿过它,就能抵达相对安全的缓冲地带边缘!李明哲的目光扫过战友灰败的脸,扫过胸前那冰冷坚硬的数据盘棱角。他深吸一口气,眼中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绝。
“兄弟,对不住了…我们…赌一把近路!”
他低声说道,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他不再犹豫,发动引擎。柴油机发出几声无力的咳嗽,排气管喷出几缕稀薄的黑烟,终于再次运转起来,声音却虚弱得像垂死老人的喘息。他操控着伤痕累累的“59改”,小心翼翼地倒出岩洞。
河谷里一片狼藉,到处都是爆炸留下的弹坑和散落的碎石。李明哲辨认了一下方向,操控装甲车偏离干涸的河床,朝着东北方向一处相对平缓的河岸斜坡驶去。那里,就是通往“死亡捷径”的入口——
一片被风沙半掩、视野开阔但死寂得可怕的戈壁平原。装甲车爬上河岸,驶入戈壁。视野瞬间开阔,但空气中仿佛弥漫着无形的死亡气息。地面相对平坦,覆盖着薄薄的沙砾和低矮的耐旱灌木。但仔细看去,某些区域的地表颜色有细微差异,或是沙砾分布异常,甚至能看到一些锈蚀的金属碎片半埋在沙土中,好似毒蛇褪下的鳞片,无声地诉说着危险。
李明哲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将车速降到最低,几乎是在蠕动。履带小心翼翼地碾压着前方的沙地,发出沙沙的声响。他紧握方向盘,手心全是汗,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的地面,不放过任何一丝可疑的痕迹。时间仿佛凝固。每一次履带接触地面,都像踩在心脏上。
突然!车身右前方履带下方,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枯枝折断的“咔哒”声!声音轻微到几乎被引擎的噪音掩盖,但李明哲全身的神经瞬间绷紧!那是…反坦克地雷的压发引信被触发的机械音!
“糟了!”
他脑海中只来得及闪过这个念头!
轰——!!!
一声沉闷如巨锤擂鼓的恐怖巨响!地面猛地向上拱起!巨大的冲击力从装甲车右前轮下方猛烈爆发!整辆“59改”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从侧面掀了起来!厚重的车身瞬间离地!驾驶舱内的李明哲只觉得天旋地转,五脏六腑都仿佛被震得移位!巨大的冲击波狠狠撞在车体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呻吟!右前侧的履带瞬间被炸得四分五裂,扭曲的负重轮和断裂的履带板炮弹碎片般向四周激射!
哐当!
轰隆!
装甲车在空中短暂地侧倾,然后重重地砸回地面!整个右侧车身狠狠拍在戈壁上!驾驶舱内,李明哲的身体被巨大的惯性狠狠甩向左侧,头部重重撞在变形的车门框上,眼前一黑,温热的液体瞬间从额头流下!
副驾驶座上,“工兵”的身体也猛地撞在车门上,发出一声令人心碎的闷哼,鲜血从口鼻中涌出!烟尘弥漫!刺鼻的硝烟和柴油泄漏的味道充斥鼻腔!李明哲甩了甩嗡嗡作响的脑袋,强忍剧痛和眩晕,挣扎着抬起头。
挡风玻璃彻底碎裂脱落,视野一片模糊。他看向右侧——触目惊心!右前轮位置被炸开一个巨大的豁口,履带完全报废,传动轴扭曲变形,油箱正在汩汩地漏着仅存的柴油!浓烟从发动机舱盖的缝隙里冒出来。车,彻底废了!
“强子!”
李明哲嘶吼着,顾不上自己的伤势,挣扎着解开安全带,扑向副驾驶座。“工兵”满脸是血,气息奄奄,刚才的撞击显然造成了更严重的内伤。他微微睁开眼,眼神涣散,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涌出更多的血沫。
“撑住…兄弟…我们…出去…”
李明哲的声音带着哭腔,他用力扯断固定“工兵”的布条和绳索,用尽全身力气,将这个比自己还壮实的战友,从扭曲变形的驾驶舱里拖了出来!两人滚落在滚烫的沙地上。李明哲迅速检查“工兵”的情况,心沉到了谷底。外伤加重,内出血,生命体征微弱到了极点。
他抬头环顾四周。爆炸点周围一片狼藉,炸出一个直径数米的浅坑。烟尘尚未散尽。但这片死亡平原依旧死寂得可怕。谁也不知道,下一次致命的“咔哒”声会从脚下的哪里响起!
不能待在原地!爆炸会引来追兵!而且,这片区域可能因为爆炸震动,诱发其他地雷!
必须立刻离开雷区!李明哲咬紧牙关,额头的伤口还在流血,模糊了视线。他迅速撕下相对干净的衣襟,胡乱包扎了一下自己的头,又将“工兵”手臂上被震散、浸透脓血的绷带重新扎紧。他看了一眼那台固定在副驾驶座旁、此刻已扭曲变形的净水器组件,以及那些散落在驾驶舱里的储水袋——大部分在撞击中破裂,宝贵的清水正迅速渗入沙地。他心如刀绞,但只能放弃。他捡起一个仅存的小半袋水,塞进自己战术背心。又将那包所剩不多的“沙漠黄金”草药和“工兵”的身份牌紧紧攥在手心。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胸前——防弹插板在刚才的撞击中严重变形,边缘甚至向内弯曲,硌得生疼。他伸手进去,确认那个冰冷的、包裹着复合装甲的数据盘还在,只是外壳的凹痕更深了。
“钥匙”还在!使命还在!
他深吸一口带着硝烟和血腥味的灼热空气,再次将昏迷垂危的“工兵”背到背上。这一次,他感觉自己背着的是一座山。战友的重量,数据的重量,死亡的重量,几乎要将他压垮。
他看了一眼那辆彻底报废、冒着浓烟的“59改”。这头一路承载他们、伤痕累累的“锈铁骑士”,最终倒在了这片死亡平原的边缘。它完成了自己最后的使命。没有时间哀悼。李明哲认准了东北方向——
那是穿越这片死亡平原、通往生路的唯一方向。
他不再看脚下,因为每一步都可能踩中死神。他只能凭借特种兵对环境的敏锐感知,选择那些看起来最“自然”、最不像埋设点的路径——沙砾均匀的区域、有低矮灌木生长的区域、地表颜色没有突兀变化的地方。他背着战友,背负着整个世界的希望与绝望,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踏入了这片吞噬了无数生命的“地雷平原”。
每一步落下,都轻如鸿毛,却又重若千钧。脚下的沙砾仿佛变成了烧红的烙铁,每一次抬脚,都带着对未知死亡的巨大恐惧。汗水混合着血水,从他额头的伤口流下,模糊了视线。
背上战友微弱的呼吸,如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胸前的数据盘冰冷坚硬,硌着他每一次心跳。而脚下这片看似平静的沙砾之下,无数沉睡的死亡陷阱,正无声地等待着下一个牺牲品。
死亡之路,每一步都是与死神的共舞。李明哲眼神空洞而坚定,行尸走肉一般,却又带着殉道者般的决绝,向着渺茫的生机,蹒跚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