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负着一个人，在遍布钢筋断骨、瓦砾深坑的废墟中跋涉，每一秒都是对意志和体能的极限压榨。
李明哲感觉自己像一头陷入泥沼的老牛，每一次抬腿都沉重无比，肺部火烧火燎，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烟和血腥味，每一次呼气都喷出滚烫的白雾。汗水早已流干，皮肤紧绷，嘴唇裂开渗出血珠。
“工兵”伏在他背上，滚烫的额头抵着他的后颈，微弱的呼吸断断续续，每一次喘息都带着不祥的杂音。
那微弱的气息，是李明哲此刻唯一能抓住的生命信号，支撑着他机械地迈动双腿。他不敢走开阔地带，只能沿着巨大油罐的残骸、倾覆的集装箱、以及尚未完全倒塌的厂房墙壁形成的狭窄阴影移动。
方向，全靠对爆炸声来源的记忆和对远处隐约可见的、指引“烛龙”低空突防的稀疏防空炮火闪烁的方位判断。
“嗡嗡嗡…”
那该死的高频振动声，如同附骨之疽，始终在头顶盘旋，时远时近，却从未真正消失。它像一根冰冷的针，不断刺激着李明哲紧绷的神经。
是那“隐形梭子”放出的追踪无人机？
还是“猎犬”小队携带的侦察设备？
无论是哪种，都意味着追兵如影随形。他必须更快，更隐蔽。穿过一片相对空旷的装卸区时，一股刺鼻的气味猛地钻进鼻腔。不是硝烟，也不是焦糊，而是一种更辛辣、更呛人，带着强烈刺激性的味道。
李明哲猛地停下脚步，警惕地环顾四周。眼前是一片狼藉的化工厂区。几个巨大的球形储罐被炸开了花，破裂的管道如垂死的巨蟒扭曲在地，正汩汩流淌着黄绿色的液体，与地面其他泄漏的化学物质混合，蒸腾起诡异的淡黄色烟雾。空气在这片区域都仿佛带着灼烧感。
“氯气…”
李明哲心头一凛。他认得这种味道，训练中接触过模拟剂。高浓度的氯气足以在短时间内灼伤呼吸道致死。
他迅速从战术背心侧袋里掏出之前在尸体上搜到的半壶脏水，倒出一点点淋在撕下的内衬布条上，紧紧捂住自己和“工兵”的口鼻。水带着浓重的土腥和铁锈味，聊胜于无。
原定穿过这片区域是最短路径，但现在显然行不通了。他必须绕路。
就在他准备转向时，头顶的“嗡嗡”声陡然尖锐起来！不是一架！是一群！李明哲猛地抬头，透过尚未散尽的硝烟和化学烟雾，他看到一片快速移动的、指甲盖大小的阴影！它们像被惊动的黄蜂群，在低空急速掠过，排列成某种搜索队形，闪烁着微弱的红色定位光点。
“渡鸦！”
李明哲认出了这种北约常用的微型侦察无人机群。体积小，噪音低，集群智能，携带高分辨率摄像头和热成像仪。在废墟复杂环境中，它们比大型无人机更难对付！它们显然捕捉到了移动的热源——他和背上“工兵”的体温！
“该死！”
李明哲暗骂一声，几乎想都没想，猛地朝旁边一个巨大的焦油坑扑去！那是之前燃烧的沥青冷却后形成的黑色沼泽，散发着刺鼻的恶臭和余温。
噗通！
他背着“工兵”重重地摔进粘稠、滚烫的焦油里，溅起的黑色粘液糊了一脸。恶心的气味瞬间将他淹没。他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奋力将身体连同背上的战友一起，向更深处埋去，只留出口鼻在浑浊的脏水布条下艰难呼吸。
“嗡嗡嗡…”
“渡鸦”群瞬间飞临焦油坑上方，如盘旋的秃鹫。它们降低了高度，红色的扫描光点密集地扫过坑面。滚烫的焦油坑散发着比人体更高的热量和刺鼻的化学挥发气体，瞬间扰乱了热成像信号，形成一大片模糊扭曲的光斑。无人机群似乎有些困惑，在低空反复盘旋、扫描，试图锁定目标。
李明哲屏住呼吸，全身肌肉紧绷，连“工兵”微弱的呼吸都努力压制到最低。他能感觉到粘稠滚烫的焦油透过作战服，灼烧着他的皮肤，背上战友的重量几乎要将他压进这片恶臭的泥潭。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几架“渡鸦”甚至降低了高度，几乎贴着焦油坑表面飞过，扫描光点几乎扫到了李明哲露在焦油外的头发。
他心脏狂跳，手指死死抠进粘稠的焦油里，另一只手紧紧按在胸前——那里，数据盘冰冷的棱角隔着防弹插板和作战服，硌着他的肋骨。突然，“工兵”在他背上猛地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被布条捂住的呻吟！
这声音在死寂的废墟中，在无人机盘旋的嗡鸣背景下，显得如此刺耳！
头顶盘旋的“渡鸦”群瞬间有了反应！几架立刻悬停，扫描光点精准地聚焦在李明哲藏身的位置！它们的机腹下方，微型武器挂载点的盖板似乎弹开了！
千钧一发！
李明哲的瞳孔骤然收缩！来不及了！他猛地拔出那支仅剩七发子弹的9mm手枪，准备拼死一搏！哪怕打下一架也是好的！就在这生死一瞬——
“呜——！”
一阵极其尖锐、仿佛能撕裂耳膜的防空警报声，猛地从港口西侧方向响起！凄厉的声音穿透废墟，瞬间打破了凝滞的死寂！紧接着，是沉闷而连续的爆炸声！
轰轰轰！
方向正是之前“烛龙”清除外围威胁的区域，但听起来更近，火力更猛！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声波冲击和爆炸震动，显然干扰了微型无人机的集群信号！盘旋在焦油坑上方的“渡鸦”群明显一滞，队形出现了短暂的混乱。
它们似乎接到了更高优先级的指令，或者被强烈的声波震动扰乱了平衡和传感器。嗡鸣声瞬间拔高，带着一种受惊的意味。整个机群放弃了继续搜索焦油坑，像被惊散的蜂群，急速拉升高度，汇集成一股黑色的细流，朝着防空警报和爆炸声响起的方向疾飞而去！
危机暂时解除！
李明哲紧绷的身体几乎虚脱，大口喘着粗气，粘稠的焦油随着呼吸灌进嘴里，恶心得他差点吐出来。
他挣扎着，用尽最后的力气，拖着“工兵”从焦油坑里爬了出来。两人身上都裹满了粘稠恶臭的黑泥，狼狈不堪。他瘫坐在坑边，剧烈喘息，心脏还在狂跳。
低头看了一眼左腕内侧，“工兵”的生命监测手环屏幕因为被焦油覆盖，更加模糊不清，但上面一个闪烁的红色电池图标异常刺眼——【电量低】！手环的备用电源也快耗尽了！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焦油，露出布满血丝的眼睛，望向西边爆炸声传来的方向。
是谁触发了防空警报？是“烛龙”遇到了新的强敌？还是其他友军部队在试图接应？
他不知道答案。但他知道，这片死寂废墟里的路，每一步都踩着刀锋。追兵没有放弃，头顶的眼睛也没有消失。他必须利用这短暂的喘息时间，尽快离开这片致命的化工厂区，找到更安全的路径，向那希望的灯火前进。
他咬咬牙，再次背起昏迷的“工兵”，感受着胸前数据盘冰冷的重量和背上战友滚烫的体温，拖着灌了铅的双腿，蹒跚地走向弥漫着未知的、更加深沉的废墟阴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