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手掌干枯如千年古树的虬枝,皮肤上布满了细密的、仿佛天然道纹的混沌色斑痕。
它只是轻轻按在巨兽虚影的头顶。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鸣,没有法则碰撞的余波。
那尊凝聚了吞天圣主本命精血、蕴含大圣中期全力一击的巨兽虚影,就像被戳破的泡沫般,从头部开始寸寸崩解,化作最原始的黑色光点,飘散在空气中。每一个光点崩散时,都发出细微的、如同怨魂解脱般的啜泣声。
整个大殿,陷入死寂。
唯有混沌海水冲击残破岛屿的轰鸣,从四面八方传来。
吞天圣主僵在原地,保持着结印的姿势,脸上那狰狞疯狂的表情凝固,逐渐被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恐取代。他能感觉到,自己与巨兽虚影的联系被一种更高层次的力量强行切断,反噬之力让他喉头一甜,一口逆血硬生生咽了回去。
凌尘逆转的功法缓缓平复,胸膛剧烈起伏,浑身浴血,但那双眼睛却死死盯着那只从虚空中探出的手掌,以及手掌后方、逐渐显化出的佝偻身影。
那是一个老者。
身材矮小,穿着灰扑扑的麻布衣袍,头发稀疏,用一根木簪随意绾着。面容枯槁,皱纹深如沟壑,一双眼眸浑浊无光,仿佛随时会熄灭的残烛。他站在那里,没有散发任何威压,甚至没有一丝灵气波动,就像个寻常村落里晒太阳的耄耋老翁。
但就是这样一位老者,刚刚只用一只手,轻描淡写地按灭了大圣中期搏命一击。
“你……你是何人?!”吞天圣主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死死盯着老者,“竟敢插手我吞天教内务!”
老者没有立刻回答。
他缓缓收回手,在破旧的衣襟上擦了擦,仿佛刚才触碰了什么脏东西。然后,他抬起浑浊的眼,先是扫了一眼狼藉的大殿、重伤的玄苍、焦急的沐雨晴等人,最后,目光落在凌尘身上。
那目光在凌尘胸膛处微微发光的源眼印记上停留了一瞬,又掠过他周身沸腾未息的混沌气息。
老者的眼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内务?”老者终于开口,声音沙哑低沉,如同两块粗糙的石板在摩擦,“炼化我圣族英烈后裔的残魂,来成全你这种靠邪门外道堆砌的境界……这也配叫‘内务’?”
“圣族?”吞天圣主瞳孔骤缩,“你是圣族余孽?!”
“余孽?”老者笑了,露出仅剩的几颗黄牙,笑声中带着苍凉的嘲讽,“是啊,在你们这些鸠占鹊巢、忘恩负义的东西眼里,我们这些不肯跪着生、宁可站着死的老骨头,就是余孽。”
他顿了顿,浑浊的目光陡然锐利如刀,直刺吞天圣主:“那你可知道,你吞天教供奉的所谓‘吞天魔神’,当年也不过是我圣族麾下,一条看门护院的混沌古兽罢了?”
“胡言乱语!”吞天圣主厉喝,但眼神却有些闪烁,显然这秘辛触及了某些教中禁忌传承,“亵渎魔神,罪该万死!老东西,不管你是谁,今日既然来了,就和这小子一起留下吧!”
他虽惊疑,但毕竟是大圣中期,心性狠戾,眼见事不可善了,杀心再起。双手猛然合十,周身黑色鳞片片片倒竖,喷涌出浓郁如墨的邪气:“吞天教众听令!结‘万魔吞天大阵’,助本座镇杀此獠与圣族余孽!”
岛屿各处,残存的吞天教长老、护法、精锐弟子,虽在刚才的吞噬中死伤惨重,但仍有数百人响应。一道道黑色光柱从岛屿各处升起,在空中交织,瞬息间便勾勒出一座覆盖全岛的巨型阵法轮廓!阵法中央,一尊比之前更加凝实、更加狰狞的千首魔影缓缓浮现,每一颗头颅都张开巨口,发出无声的嘶吼,吞噬之力倍增!
“冥顽不灵。”老者摇头,似乎有些失望,“当年圣主仁慈,留那混沌古兽一缕真灵,赐其看守混沌海之职。不想它贼心不死,暗中窃取圣族传承,蛊惑人心,创立这劳什子吞天教,反过来屠戮圣族后裔……果真是养不熟的孽畜一脉相承。”
他说话慢条斯理,仿佛在讲述一件与己无关的陈年旧事,对那正在成型的恐怖大阵视若无睹。
凌尘此刻已缓过一口气,《大荒吞天诀》全力运转,修复伤体,同时疯狂炼化着刚刚强行吞噬的驳杂能量。他看向老者,心念电转。
圣族遗老?实力深不可测。听他言语,对吞天教渊源了如指掌,且与圣族关系极深。是友非敌的可能性很大。但……为何此时才现身?
“前辈。”凌尘开口,声音因伤势有些沙哑,“方才您提及的‘忠烈之魂’……”
老者看向他,浑浊的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痛惜,有追忆,还有一丝……愧疚?
“你父亲凌战天,母亲火灵儿,”老者缓缓道,“当年皆是我圣族年轻一代最杰出的战将与圣女。混沌海突变,古兽反叛,圣族腹背受敌,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你父母为掩护部分族人撤退,率孤军断后,血战三年,最终力竭被擒……残魂被那古兽封印于混沌海眼,以混沌寒气折磨消磨,欲炼其不屈战意与圣族血脉本源,以供己用。”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凌尘心头。
原来父母当年,是如此陨落。
“这吞天小辈,”老者指向吞天圣主,“应是发现了你父母残魂中蕴含的、与你同源的混沌血脉气息,以及他们被折磨万年仍不灭的坚韧魂力,是炼制‘混沌圣丹’的绝佳药引,故才千方百计将残魂取出,行此灭绝人性之举。”
“老匹夫!你知道的太多了!”吞天圣主怒吼,千首魔影已然成型,恐怖的吞噬领域笼罩全岛,连光线都开始扭曲湮灭,“万魔吞天,给本座炼!”
千首魔影千口齐张,吞噬之力化作无数黑色漩涡,从四面八方卷向老者与凌尘!这一次,威力比之前强了何止十倍!空间成片塌陷,露出后面狂暴的混沌乱流!
沐雨晴等人即便在战场边缘,也觉神魂欲离体,气血逆行,纷纷吐血,只能拼命抵抗。
老者终于动了。
他抬起右脚,轻轻踩了踩地面。
咚。
一声沉闷的响声,并不响亮,却仿佛直接敲击在整座吞天岛的“心脏”上。
以他脚尖落点为中心,一圈混沌色的涟漪荡漾开来。
涟漪所过之处,那无数吞噬漩涡如同阳光下的露珠,迅速蒸发、消散。千首魔影发出痛苦的嘶鸣,庞大的身躯上出现无数裂痕,仿佛被无形的力量从内部瓦解!
“这……这是……”吞天圣主骇然失色,他感觉到自己与护岛大阵的联系正在被强行剥离!更可怕的是,那混沌涟漪中蕴含的法则层次,完全碾压了他的大圣领域!
“混沌海,乃圣族祖地之一。”老者踏出第二步,身影模糊了一瞬,已出现在大阵中央,千首魔影的正前方。他伸出那干枯的手掌,轻轻按在魔影的一颗头颅上,“在这里动用基于混沌古兽力量的大阵对付圣族,就像在别人家里,拿着从主人那偷来的钥匙,想打开门打死主人一样。”
他五指微微一收。
咔嚓!
那颗被按住的黑**首,连同后方连接的数十颗头颅,同时炸裂!魔影惨嚎,身躯剧烈扭曲,试图反击,但老者周身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壁障,所有攻击靠近他三尺便自动消弭。
“荒谬!你究竟是谁?!”吞天圣主彻底慌了,疯狂催动阵法,同时身形暴退,想要逃离。
“老夫的名号,你还不配知道。”老者第三次踏出。
这一步,他直接穿过了残破的魔影,出现在吞天圣主后退的路径上,仿佛早已等在那里。
“不过,看在你辛苦‘保管’圣族后裔残魂,又‘无私奉献’自身修为助我圣族子弟历练的份上……”
老者抬起眼皮,那浑浊的眼中,第一次闪过一抹凌厉到极点的寒光。
“……留你全尸。”
他并指如剑,朝着吞天圣主眉心,轻轻一点。
这一指,看似缓慢,实则快逾闪电,封死了吞天圣主所有闪避的空间。指尖未至,一股凌驾于大圣之上的恐怖意志已先行降临,牢牢锁定了吞天圣主的神魂!
吞天圣主亡魂皆冒,他能感觉到,这一指点实,自己必死无疑!生死关头,他再顾不得许多,疯狂嘶吼:“老祖救我!!”
吼声未落,他眉心处那枚一直隐匿的黑色鳞片骤然爆发出刺目血光!一股远超他自身、充满暴戾、贪婪、古老的气息轰然爆发!
老者点出的手指,与那血光撞在一起。
轰——!!!
这一次,终于有了惊天动地的爆炸!
以两人为中心,一圈混合着混沌色与暗红色的冲击波横扫而出,所过之处,残存的大殿彻底化为齑粉,整座吞天岛剧烈震动,中部区域开始大规模塌陷!混沌海水倒灌而入!
老者身形微微一晃,后退半步,眉头皱起。
吞天圣主则惨叫着倒飞出去,半边身子的黑色鳞片尽数碎裂,露出下面血肉模糊的躯体,气息瞬间萎靡了大半,但眉心那枚鳞片虽然黯淡,却并未破碎,护住了他最后的生机。
“混沌古兽的本命鳞甲?”老者看着自己指尖一丝细微的焦痕,喃喃道,“竟舍得将护命之物赐给这等货色……看来,你是真的被封印得不耐烦了,想提前找死了。”
吞天圣主狼狈爬起,满脸惊惧,再不敢停留,化作一道血光就欲遁入混沌海深处。
“想走?”一直冷眼旁观的凌尘,动了。
在吞天圣主被老者重创、心神失守、气息暴跌的刹那,正是他等待已久的机会!
“大荒吞天——夺!”
凌尘身影化作一道混沌流光,后发先至,竟直接出现在了吞天圣主遁光的前方!他右手五指成爪,掌心源眼印记疯狂旋转,一股比之前更加霸道、更加纯粹的吞噬之力爆发,不再是吞噬能量,而是直接笼罩向吞天圣主体内那颗刚刚成型、尚未完全稳固的“混沌圣丹”,以及他溃散的大圣本源!
“小辈敢尔!!”吞天圣主又惊又怒,想要反抗,但重伤之下,又被那恐怖的吞噬之力锁定丹腹,动作慢了半拍。
嗤——!
仿佛布帛撕裂的声音响起。
一缕缕蕴含着精纯混沌气息、又混合着磅礴圣元与大圣法则碎片的丹气本源,被凌尘硬生生从吞天圣主体内剥离、抽取出来,疯狂涌入他掌心的源眼!
“啊——!!!”吞天圣主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境界竟开始不稳,有大圣中期跌回初期的迹象!那混沌圣丹更是剧烈震颤,表面出现裂痕!
“混账!那是本座的!”吞天圣主眼睛都红了,那是他谋划千年、不惜炼化凌尘父母残魂才得来的机缘!
“现在,是我的了。”凌尘眼神冰冷,吞噬不停,感受着那海量高阶能量涌入体内带来的充盈与剧痛,“还有利息——你这条命,本座也一并收了!”
他左手并指,混沌气凝聚,化作一柄三尺灰剑,直刺吞天圣主眉心那枚黯淡的黑色鳞片!
趁他病,要他命!
老者在一旁并未再出手,只是静静看着,浑浊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赞许。此子杀伐果决,时机把握精准,更难得的是,面对大圣中期,哪怕对方重伤,这份胆魄与执行,也绝非寻常天骄可比。
“小畜生!这是你逼我的!”吞天圣主眼见逃生无望,夺丹危机迫在眉睫,眼中闪过最后一丝疯狂,竟不再防御,反而主动崩碎体内部分圣王本源(他曾是圣王巅峰),全部灌入眉心黑色鳞片!
“以我之血,唤古兽之怒!请老祖……降临!!!”
黑色鳞片血光大盛,一股令人灵魂战栗的古老兽性威压,轰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