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型探测艇如同惊弓之鸟，拖着缕缕能量逸散的尾迹，狼狈不堪地冲回“星尘号”敞开的机库舱门。厚重的舱门在艇身堪堪进入的瞬间便轰然闭合，将外部那片令人窒息的绝对虚无与深渊中隐约传来的、充满暴戾的“低语”咆哮彻底隔绝。
艇舱盖滑开，萨尔、黑牙和夜翼几乎是从里面滚出来的，瘫倒在冰冷的甲板上，大口喘息，脸上毫无血色，防护服被冷汗浸透，眼神中残留着直面不可名状恐怖的惊悸。曲微尘最后走出艇舱，脚步虚浮，扶住舱壁才稳住身形，脸色苍白如纸，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除了疲惫，更闪烁着一种极度专注的、仿佛勘破了某种惊天秘密的锐利光芒。
早已等候在机库的凯恩、埃兹拉等人立刻围了上来，医疗兵迅速对伤员进行检查和紧急处理。
“下面……下面到底是什么鬼东西？”黑牙的声音依旧带着颤抖，仿佛灵魂还未从那个噩梦般的神经网络深渊中完全回归。
曲微尘没有立刻回答，她看向埃兹拉长老，语气凝重：“长老，我们需要立刻召开紧急会议。下面的发现……关乎‘播种者协议’的本质，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更加黑暗和复杂。”
片刻后，舰桥会议室。所有核心成员齐聚，气氛压抑。曲微尘言简意赅地描述了在避难所核心的见闻：巨大的神经网络、封存的“回响”舱室、绝望中诞生的集体意识“低语”、以及那个由早期幸存者点燃、最终被她以“混沌星火”激发的“心灯”祭坛。她重点强调了从“心灯”和集体“低语”意识碎片中获取的关键信息——
“低语”并非外来入侵者，而是避难所文明在漫长封闭岁月中，自身绝望情绪滋生出的负面意识聚合体，是“规避协议”失败的产物。而“心灯”的存在，则证明曾有清醒者试图抗争，并留下了关于等待“变数”的预言。
“更重要的是，”曲微尘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埃兹拉脸上，“我从那些记忆碎片中，捕捉到了一些关于‘播种者协议’运行机制的……碎片。”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协议的核心，或许并非简单的‘筛选’或‘收割’。”曲微尘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它更像一个……庞大的、自动运行的‘实验场’管理系统。‘播种’文明，‘观察’其发展，在其达到某个‘临界点’（通常是科技或灵能触及宇宙基本法则）后，触发‘清理者’进行‘数据采集’（即毁灭文明，回收其发展过程中产生的独特‘数据’，比如科技树、灵能变异、社会形态等），并将这些‘数据’上传至某个……我们无法理解的‘中央处理器’。”
“而‘清理者’本身，可能也并非终极的执行者。它们更像是协议系统中的‘杀毒软件’或‘收割机器人’，按照既定程序运作。真正的幕后，是那个制定协议、收集数据的……‘播种者’文明，或者……某种非人格化的超级智能。”
会议室一片死寂。这个推测比单纯的毁灭更加令人胆寒。整个宇宙的文明兴衰，竟然只是一场庞大实验的数据采集过程？他们这些苦苦挣扎的生灵，只是实验报告上的一行行代码？
“这……这太疯狂了！”伊米尔失声叫道，难以接受。
“但……这能解释很多现象。”埃兹拉长老的声音干涩，眼中充满了巨大的震撼和悲凉，“为什么‘清理者’的行为模式如此刻板且不可沟通？为什么它们对某些‘异常变量’（比如曲女士你的力量）如此敏感且执着？因为变量意味着实验数据超出预期，可能影响系统稳定，必须予以‘清除’或‘隔离研究’……”
“那……那‘质检单元’呢？”萨尔想起那个恐怖的机械杀手，“它也是协议的一部分？”
“很可能。”曲微尘点头，“它们或许是更高级的‘现场评估员’，负责处理‘清理者’无法解决的复杂‘异常’，或者……对某些特殊的‘实验样本’进行深度‘质检’和‘回收’。”她回想起“质检单元”核心那混乱的指令冲突和被压制的意念残留，心中寒意更盛。或许，连这些执行者本身，也充满了悲剧色彩。
“那……那个‘初火之地’的信标……”凯恩的声音带着一丝希望的火苗，“难道也是协议的一部分？是陷阱？”
“不，我认为不是。”曲微尘摇头，“信标的能量特征和其中蕴含的那丝悲悯意志，与‘协议’的冰冷无情截然不同。它更可能是‘播种者’文明内部，那些意识到协议残忍本质的‘异议者’或‘逃亡者’，留下的后手。‘初火之地’，或许是它们试图保留文明火种、甚至……反抗协议的秘密基地。这也是为什么信标激活条件如此苛刻，需要‘变数’的出现。”
希望再次燃起，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大的压力。如果他们要去“初火之地”，就意味着他们要主动闯入协议系统的“禁区”，直面可能比“清理者”更可怕的存在。
“我们还有选择吗？”陈涛虚弱地靠在椅子上，苦笑道，“留在这里，要么被‘低语’吞噬，要么被即将抵达的‘清理者’舰队收割。去‘初火之地’，至少……还有一线挣扎的渺茫希望。”
没有人反驳。绝境之中，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也比坐以待毙强。
“伊米尔，重新校准航向，锁定信标坐标！”埃兹拉长老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恢复了领袖的决断，“萨尔，全力抢修引擎和护盾，我们需要尽快离开这片空域！‘低语’被惊动，这里不再安全！凯恩，统筹剩余资源，做好长期航行和战斗准备！”
命令下达，“星尘号”再次高速运转起来。每个人都清楚，接下来的旅程，将是真正的、闯入龙潭虎穴的冒险。
然而，就在伊米尔将精确后的“初火之地”坐标输入导航系统，并开始计算最优航线时，异变再生！
导航控制台的主屏幕突然不受控制地闪烁起来，大量乱码飞速滚动！一股强大的、并非来自“星尘号”内部的能量波动，猛地从导航核心组件中爆发出来！
“怎么回事？系统被入侵了？！”伊米尔骇然色变，双手飞快操作，试图夺回控制权，却毫无作用！
嗡——！
一道凝练的、带着某种冰冷秩序韵味的白光，从控制台中央射出，在舰桥半空中汇聚成一个模糊的、不断闪烁的、由光线构成的复杂立体符号！那符号的结构，与“播种者协议”相关的古老遗迹中出现的标记极为相似！
同时，一个冰冷的、毫无感情色彩的电子合成音，响彻整个舰桥，用的是一种极其古老、但通过某种实时转译机制能让所有人理解的通用语：
“检测到高优先级‘变量’标识（曲微尘）及关联‘异常数据集合’（指星尘号及乘员）。检测到目标航向锁定：禁区‘初火之地’（权限标识：异议者\/逃亡者阵营）。根据‘协议’第7章第3条补充条款（‘潜在威胁扩散防控预案’），启动紧急应对机制：‘协议回响’。”
“协议回响”？那是什么？！
未等众人反应过来，那空中的光符号猛地炸开，化作无数道细小的光线，如同拥有生命般，瞬间射向舰桥内包括曲微尘在内的每一个人的眉心！
速度太快，根本无法闪避！
光线入体的瞬间，所有人如遭雷击，僵立当场！海量的、混乱的、充满压迫感的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洪水，强行涌入他们的脑海！
那不是语言，而是更加直接的、由图像、声音、意念碎片混合成的信息风暴！
他们看到了：
无数星球上，文明从萌芽到鼎盛，再到被“清理者”无情收割的惨烈景象！
庞大的、如同星云般的“协议”网络结构图，冰冷地运转着！
“播种者”文明内部的激烈争论场景片段，一方主张无限实验，一方呼吁停止暴行！
“初火之地”的模糊影像，那是一个被巨大能量屏障保护的、仿佛由无数文明残骸拼接而成的奇异世界，其中隐约有强大的生命波动！
甚至……还有关于“混沌星火”本质的极其模糊的、充满惊叹与恐惧的推测性描述碎片！
这信息流并非攻击，更像是一种……强制性的“信息灌输”或……“警告”！
信息流的冲击持续了短短数秒便戛然而止。空中的光符号消散，控制台恢复正常，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舰桥内的所有人，都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被冷汗湿透，脸色惨白，大口喘着粗气，脑海中充斥着那些令人窒息的画面和信息碎片。
“刚……刚才那是什么？”黑牙捂着仿佛要炸开的脑袋，嘶声问道。
“是‘协议’……是‘协议’系统对我们的……标记和回应！”伊米尔声音颤抖，带着极度的恐惧，“它知道我们了！它知道我们要去‘初火之地’！它刚才……是在向我们展示它的力量，和……警告！”
“协议回响……”埃兹拉长老喃喃自语，眼中充满了绝望，“传说中……当‘变量’触及协议核心秘密或试图闯入禁区时，协议系统会降下的……‘天启’或‘诅咒’……我们……已经被盯上了！此去‘初火之地’，恐怕再无宁日！”
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他们不仅要在物质层面面对“清理者”舰队和未知的危险，更在信息层面，被那个笼罩宇宙的庞大协议系统直接“标注”了！未来的每一步，都可能引来更直接、更可怕的干预！
曲微尘缓缓抬起头，擦去嘴角因信息冲击而溢出的一丝血迹。她的眼神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了然。
“果然如此……”她轻声自语，“‘协议’并非无知无觉的机器，它有着某种程度的‘意识’和‘反应机制’。我们的行动，已经引起了它的‘关注’。”
她看向窗外无尽的星空，目光仿佛穿透了虚空，看到了那个隐藏在幕后的、冰冷运转的庞大系统。
“既然躲不过，那就直面它吧。”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坚定，“‘回响’已经响起，逃避毫无意义。唯有找到‘初火之地’，找到协议的漏洞，找到那些‘异议者’留下的火种，我们……才有一线生机。”
“或许，这也是‘它们’留下信标，等待‘变数’的原因。”
绝境之中，警告之后，前路更加清晰，也更加险恶。
“星尘号”调整航向，引擎发出过载的轰鸣，拖着残影，义无反顾地驶向那片被协议标记为“禁区”的星域，驶向那渺茫的“初火之地”。
而宇宙的暗处，那双无形的、名为“协议”的眼睛，已经彻底睁开，冷冷地注视着这艘挣扎求生的孤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