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夏夜总带着股说不清的闷，廊下的宫灯被风推得晃晃悠悠，把李小满窗前的竹影投在宣纸堆上，活像张乱码的流程图。他正趴在案前用炭笔描着什么，鼻尖快蹭到纸上时，手边的笔记本突然“咔嗒”闪了下——屏幕亮度毫无征兆地暗下去大半，原本清晰的水力发电机草图瞬间蒙上层灰雾，像被泼了碗稀墨。
“不是吧……”小满手忙脚乱地戳电源键，屏幕亮是亮了，右上角的电池图标红得扎眼，旁边跳出行小字：“电量低于20%，已启动低电量保护模式”。他手指悬在触控板上顿住，后颈的汗顺着衣领往下滑，凉得像泼了盆井水。
这台陪他熬过无数加班夜的笔记本，是他穿到嘉靖朝的全部依仗。刚来时满格的电，被他用来看《猫和老鼠》哄郡主、查《天工开物》改农具、甚至半夜偷偷刷外卖软件解馋（虽然永远显示“该地区暂不配送”），不知不觉就见了底。之前靠朱砂画电路充的那点电，顶多够维持两小时开机，现在连这点缓冲都快没了。
“仙师？您咋了？”窗外传来寿安郡主的声音，带着点咬着桂花糕的含糊。小姑娘不知啥时候蹲在窗台上，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点心，裙角沾着草屑——准是又从御花园翻墙过来的。
小满慌忙合上笔记本塞进木箱，转头时脸上已堆起惯常的笑：“没事，仙镜……仙镜犯了点懒，得让它歇会儿。”他这“仙镜”的说法是早就编好的，说这宝贝需得灵气滋养，不能总亮着。
郡主轻巧地翻进屋里，鼻尖在空气中嗅了嗅：“闻着像烧焦的味道？您又在捣鼓啥？”她眼尖，瞅见案上画了一半的图，凑过去指着那些歪歪扭扭的线圈：“这圈圈绕绕的是啥？比钦天监的星图还乱。”
小满没应声，抓起炭笔在图上补了个箭头。这是他琢磨了三天的水力发电机原理——用水车的转轮带动铜线圈在磁石间转动，按中学物理课本说的，这就能生电。可画归画，真要造出来难如登天：磁石倒是好找，工部库房里堆着不少从磁州运来的磁石，可那铜线圈得用纯铜，还得拉成比头发丝粗不了多少的线，这在连铁锅都得掺锡的明朝，简直是天方夜谭。
“这叫‘聚灵转元阵’。”他含糊着解释，顺手把图纸往竹简底下塞，“能把水流的灵气转成……转成仙镜能用的灵光。”
郡主眨眨眼，突然把手里的桂花糕往他嘴边送：“那是不是得给它喂点好吃的？就像我喂兔子得给胡萝卜。”点心的甜香混着她袖口的栀子花香飘过来，小满没忍住咬了口，糯米的黏糊裹着桂花的清苦，让他想起加班时吃的蛋黄酥——那时候总嫌太甜，现在却觉得滋味刚好。
“它不吃这个。”他咽下糕点，指腹蹭过图纸上的线圈，“它要的是……能转圈的铜丝，还得是特别纯的那种。”话音刚落，院门外传来脚步声，伴着小太监尖细的通报：“严大人世子求见仙师——”
小满和郡主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嫌弃。严世蕃这时候来准没好事，前儿刚被灌醉了说漏嘴，这会儿保不齐是来试探的。郡主手快，抓起案上的《女诫》往图纸上一盖，又把笔记本的木箱往榻底推了推，动作麻利得像在 debug 时屏蔽错误代码。
严世蕃摇着扇子进来时，小满正“专心致志”地用朱砂在黄纸上画着什么。“灵虚子仙师好雅兴啊。”严世蕃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他眼睛在屋里扫了圈，最后落在案上的黄纸，“这是又在画什么镇邪符？不如给晚生也求一张，最近总梦见些金银财宝，怕是招了财迷心窍的邪祟。”
小满心里冷笑，嘴上却应着：“世子说笑了，这是给水车画的‘转灵咒’，让它们转得更顺些。”他故意把朱砂笔往纸上重重一点，晕开个红圈，“就像世子管账，总得有个顺手的算盘不是？”
严世蕃脸上的笑僵了下，他最近确实在为河南的风车账目头疼——那些按小满“标准化”造的风车，零件尺寸倒是统一，可账目却比往常乱了三倍，底下人报上来的开销总对不上，活像被人加了密的代码。他原本想来套套水力发电机的话，听说小满最近总往工部跑，还找工匠要铜料，保不齐又在搞什么新花样。
“说起来，”严世蕃往榻边凑了凑，扇子有意无意地往榻底扫，“晚生听说仙师在找极细的铜丝？家父库房里倒有几卷，是西洋商人献的，据说能织成网捕鱼，仙师要是用得上……”
“不必了。”小满打断他，把黄纸往旁边一推，“贫道用的铜丝得按‘周天度数’来拉，多一分则滞，少一分则散，怕是世子那西洋货不合规格。”他这话半真半假，纯铜丝确实有讲究，但更怕严世蕃在材料里动手脚——就像上次给风车轴承塞沙粒似的，再来个“恶意代码注入”，他这发电机可就成摆设了。
严世蕃碰了个软钉子，又扯了几句闲话，见实在套不出什么，只好悻悻地走了。他刚出门，郡主就从榻底拖出木箱：“这人鼻子比狗还灵，差点就发现你的宝贝了。”她蹲在箱子边，手指轻轻敲着笔记本外壳，“它真的快不行了？”
小满点点头，打开箱子摸了摸冰凉的机身。屏幕还在暗着，像只没睡醒的猫。他突然想起刚穿越那天，这笔记本砸翻嘉靖炼丹炉时，屏幕炸开的那片极光，当时觉得是地狱开局，现在倒成了救命的念想。
“得找能工巧匠试试。”他把图纸重新铺开，指着上面的线圈，“你看这铜丝，得拉到这么细，还得绕成圈，中间放块磁石，让水车带着它转……”
郡主的手指点在线圈交叉处：“就像纺车纺线？把铜块熔了，拉成丝，再像缠络子似的绕起来？”她宫里的绣娘们常做这些，倒比小满更懂手工。
这话提醒了小满。他猛地站起来，炭笔都碰掉了：“对！可以找织染局的工匠！他们纺蚕丝能纺到比头发还细，拉铜丝说不定也行！”他转身就往外走，差点撞翻门口的竹筐——里面装着他攒了半个月的铜屑，本想试试能不能熔成铜块，现在看来得先找专家。
织染局的工匠们初见小满时都吓得跪地磕头，以为这位“仙师”又要搞什么新奇法术。直到小满把图纸铺开，指着铜丝比划“要像蚕丝那么细，还得有韧劲”，老工匠才哆哆嗦嗦地应下来。“仙师，不是小的驳您，”老工匠搓着手，指腹上全是茧子，“铜这东西脆，拉细了一折就断，除非……除非掺点锡。”
“不行！”小满头摇得像拨浪鼓，“掺了锡就不导电……不，就聚不了灵气了！”他急得抓起段蚕丝线，“就得纯铜，像这丝一样，又细又韧！”
老工匠面露难色，却还是应了句“小的们试试”。接下来的三天，小满几乎泡在织染局，看着工匠们把铜块熔成水，倒进特制的模具里，等凝成细条后，再用特制的拉丝板一点点拉。第一炉铜丝刚拉到筷子粗就断了，第二炉加了火候，拉到小指粗，却脆得像饼干。
“这哪是拉铜丝，这是给铜施酷刑啊。”有个年轻工匠嘀咕着，被老工匠瞪了回去。小满蹲在旁边，看着地上堆的断铜丝，心里像被猫抓似的——笔记本的电量还在掉，已经只剩15%了，每次开机都得掐着秒表，生怕多用一秒。
这天傍晚，他正对着断铜丝发愁，郡主突然风风火火地跑进来，手里捧着个小锦盒：“你看我给你带什么了？”打开一看，里面是几根亮晶晶的细丝，比头发丝粗点，泛着红铜色的光。“这是我让首饰局的师傅做的，他们给娘娘做累丝首饰，能把金拉得比这还细！”
小满捏起根铜丝，试着弯了弯，居然没断。他眼睛一亮：“对了！金银能拉，铜肯定也能！快带我去首饰局！”
首饰局的工匠果然有办法。他们用的拉丝板是象牙做的，上面的孔比织染局的细了三倍，拉的时候还往铜条上抹猪油润滑。老匠人握着铜条，像拉二胡似的慢慢拽，铜丝从象牙孔里钻出来，细得能透光。“仙师您看，”老匠人举起铜丝，对着光比划，“这叫‘累丝’，金的能累出花来，铜的虽脆些，小心着点也成。”
小满盯着那根铜丝，突然想起笔记本里的电线。他赶紧让工匠们按图纸上的尺寸拉，自己则跑回住处翻出磁石。等他抱着磁石回到首饰局时，工匠们已经拉好了一小卷铜丝，亮晶晶地盘在竹轴上，像圈缩小版的蚊香。
“快，帮我绕起来。”小满把磁石放在木盘中央，让工匠们把铜丝一圈圈绕在磁石周围，留出两根线头。他捧着这个简易的“线圈”，手都在抖——这要是能发电，笔记本就有救了。
他跑回工部的水车工坊，把线圈固定在水车的转轮旁，又让工匠们调整角度，确保转轮转动时，线圈能刚好划过磁石。“转！”随着他一声喊，几个小工推着水车转起来，转轮带着线圈“吱呀”转动，小满赶紧把铜丝的两个线头接到他用朱砂画的简易电路上，另一端连在笔记本的充电口。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笔记本的屏幕。一秒，两秒，三秒……屏幕依旧暗着，电池图标纹丝不动。
“咋没反应？”有个小工忍不住问。小满盯着线圈，突然一拍大腿——他忘了，发电机发的是交流电，笔记本要的是直流电，这就像给安卓手机插苹果充电器，根本不兼容！
夕阳的光从工坊的窗棂照进来，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个打错的感叹号。他蹲在地上，看着那转得欢实的线圈，突然觉得有点好笑——自己一个21世纪的码农，居然栽在了交直流转换上。
“仙师，要不……歇会儿？”郡主递过来块帕子，上面还带着她的栀子花香。小满接过擦了擦汗，抬头看见工匠们都低着头，像是怕他动怒。
“没事，”他笑了笑，把线圈拆下来，“是我漏了个‘转换阵’，得再加几道工序。”他心里清楚，以现在的条件，造出能给笔记本充电的发电机几乎不可能——没有整流器，没有变压器，连最基本的绝缘材料都找不到。技术代差这道坎，不是靠小聪明就能迈过去的。
回到住处时，天已经黑透了。小满打开笔记本，电量只剩10%了。他犹豫了下，点开了那个一直不敢碰的文件夹——里面是他穿越前没看完的《明史》。屏幕暗得厉害，字都有些模糊，他却看得格外认真，直到看到“嘉靖四十一年，严嵩倒台”那行字时，才突然关掉页面。
“不行，不能等。”他喃喃自语，抓起炭笔在纸上写下三个词：“严党”、“电力”、“基建”。然后在每个词周围画了圈，用箭头连起来。笔记本突然闪了下，弹出个低电量警告，他却没关，只是盯着那三个词，眼睛在昏暗中亮得像星。
他知道，电量耗完之前，必须让这个时代先“跑”起来——哪怕只是用风车和新犁，也得先攒够“启动资金”。毕竟，代码敲不出跨时代的科技，但或许能敲开一条让科技慢慢生长的路。
窗外的风又起了，吹得宫灯晃了晃，这次投在纸上的竹影，倒像个慢慢转动的齿轮。小满摸了摸笔记本的外壳，轻声说：“再撑会儿，等风车转得够快了，就给你造个更好的‘充电器’。”屏幕似乎亮了下，像是在回应他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