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晨雾还未散尽时,太医院的药库已经弥漫着一股焦灼的气息。管事的刘院判正踮着脚往药架最高层张望,花白的胡须上沾着些许甘草末,身后跟着三个小医工,每个人手里都攥着一张揉皱的药方。
“当归!陛下要的当归怎么还没找到?”刘院判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指尖在积灰的药柜上划过,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御药房的药柜从地面一直顶到房梁,三百多个抽屉上都贴着褪色的黄纸标签,可真正要找某味药材时,就像在乱麻里找一根针——前几日皇后凤体违和,太医开了“当归补血汤”,库房明明记得还有存货,此刻却连个药渣都寻不见;昨日北疆急报,总兵官中了流矢,要“黄连解毒汤”救急,可翻遍了西厢房的药架,只找到半袋发霉的黄连。
“刘大人,要不……再去问问采办处?”一个年轻医工怯生生地提议,话音刚落就被瞪了回去。
“问采办处?他们上个月送来的黄芪,半数都带着虫眼!”刘院判猛地转身,袖口扫落了柜角的一个药罐,褐色的药渣撒了满地,“再说今日巳时要给裕王府送药,若是再找不齐‘川贝’,咱们这太医院的牌子,怕是要被陛下摘了去!”
正说着,院门口忽然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李小满披着件月白道袍,手里拎着个半旧的竹篮,身后跟着捧着笔墨纸砚的小太监。他刚从工部督查完风车轴承的打造,听说太医院这边出了乱子,特意绕过来瞧瞧——自从上次用Excel帮户部揪出亏空,宫里但凡有“算账难”的差事,总有人想起这位“灵虚子仙师”。
“刘院判这是在玩‘寻宝游戏’?”小满笑着迈进门槛,目光扫过那些东倒西歪的药柜。药架上的药材堆放得毫无章法,当归和独活挤在同一个抽屉,黄连旁边竟塞着一包枸杞,最上层的木箱里露出半截人参,标签却写着“党参”。他随手拿起一个药袋,见上面用朱砂写着“黄芩,三月入库”,可袋口的绳结已经朽坏,倒出来的药草散发着陈腐的霉味。
刘院判见是小满,先是一愣,随即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忙作揖道:“灵虚子仙师!您来得正好!这药库……这药库快成了没头的苍蝇了!”他拽着小满往库房深处走,指着墙角一堆破损的麻袋:“您瞧,去年冬天的雪水渗进了库房,这一批白术全烂了;还有那批阿胶,采办的说是什么‘东阿贡品’,结果熬出来全是碎渣子——如今宫里宫外都等着用药,老臣实在是……”
小满蹲下身,捻起一块阿胶碎片在指间搓了搓,碎末簌簌落在青砖地上。他忽然想起穿越前公司的仓库管理系统,每次领料前扫一下二维码,库存数量自动更新,缺货了还会自动预警。可眼前这太医院的药库,简直像是个没做过需求分析的烂摊子。
“刘大人,您这药库缺的不是药材,是个‘账本’。”小满直起身,从竹篮里掏出几张裁好的硬纸板,“不过不是寻常的账本,是能让您一眼看出‘当归还有多少’‘黄连够不够’的活账本。”
刘院判皱眉道:“活账本?仙师是说……要请账房先生来盘点?老臣上个月刚盘过,三百多种药材,盘了整整七日,盘完第二天就少了两斤麝香!”
“不用账房先生,用这个。”小满拿起一支炭笔,在硬纸板上画了个方方正正的格子,左边写“药材名”,中间写“库存量”,右边画了个小方框,“您看,比如当归,库存剩三斤就写‘当归:3斤’,右边方框里画个‘补’字;要是像黄连那样不够了,就写‘黄连:0.5斤’,方框里画个‘急’字。”
他说着,又掏出十几个小木牌,每个木牌上都刻着不同的药材名:“再把这些木牌挂在药柜上,比如‘当归’的木牌挂在当归抽屉外,牌子背面涂红漆——红漆朝外,就说明这味药快没了,得赶紧补货;黑漆朝外,就是库存充足,放心用。”
刘院判盯着那些木牌,忽然眼睛一亮:“仙师是说……这木牌就像个‘信号灯’?”
“差不多这个意思。”小满蹲在地上,用炭笔在地上画了个大大的表格,“更妙的是这个‘总表’。您看,把所有药材分三类:一类是‘常用药’,比如甘草、当归,写在第一栏;二类是‘急救药’,比如麝香、牛黄,写在第二栏;三类是‘冷门药’,比如天南星、木鳖子,写在第三栏。每类下面画个小格子,格子里插对应的木牌——您站在门口一瞧,哪个格子里插着红漆木牌,就知道该补什么药了。”
他边说边演示,让小医工们把药材按类别归置,再把对应的木牌挂好。有个小医工笨手笨脚,把“黄芪”的木牌挂到了“黄芩”的抽屉上,小满立刻指着说:“这就叫‘数据错位’,就像给病人开错了药方,得赶紧改过来。”
刘院判越看越心惊,只见原本杂乱的药库渐渐变得整齐,每个药柜外都挂着木牌,红漆、黑漆一目了然。他随手抽开一个标着“阿胶”的抽屉,里面果然只剩小半盒,外面的木牌背面正对着红漆;再拉开“甘草”的抽屉,满满当当,木牌背面是黑漆。
“仙师这法子……神了!”刘院判抚着胡须,忽然想起一事,“可若是领了药,这木牌上的数字怎么改?总不能天天重新写吧?”
小满早有准备,从竹篮里掏出个小布袋,里面装着几十颗小石子:“用石子。比如当归库存3斤,就放3颗白石子在当归的木牌旁;领走1斤,就拿走1颗石子,换成1颗黑石子——白石子是剩的,黑石子是领走的,晚上对账时,把黑石子的数量记下来,总数一减,就知道还剩多少了。”
他说着,让小医工模拟领药:“现在裕王府要川贝,川贝的木牌上写着‘5斤’,领走1斤,就拿走1颗白石子,放1颗黑石子——您看,木牌旁的白石子变成4颗,一眼就明白还剩4斤。”
刘院判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他活了六十多岁,见过的药库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从来都是“领药靠喊,盘点靠猜”,哪见过这般清爽的法子?他快步走到总表前,见第二栏“急救药”里,“牛黄”的木牌亮着红漆,立刻喊道:“快!让人去采办处催牛黄!就说太医院的‘仙家账本’亮红灯了!”
正忙得热火朝天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太医院院判钱大人带着两个御医走进来,见药库里人人都在摆弄木牌石子,顿时沉下脸:“刘管事,陛下还等着当归呢,你们在胡闹什么?”
刘院判忙把钱院判拉到总表前,指着那些木牌解释了一番。钱院判起初还抱着胳膊冷笑,可当他按图索骥,果然在东厢房最里面的药柜里找到了那包被压在茯苓下面的当归时,脸上的冰霜渐渐融化了。
“这法子……倒真能省不少事。”钱院判拿起一块写着“黄连”的木牌,背面的红漆在阳光下格外刺眼,“前几日北疆要的黄连,若是早有这个,也不至于让驿卒跑断了腿。”
小满笑道:“钱大人要是觉得好用,还能再添个‘分类检索’。比如按‘治什么病’来分,感冒常用的麻黄、桂枝挂在东边,外伤用的血竭、乳香挂在西边,就像……就像给药方建了个快捷通道。”
他说着,又教医工们在木牌上刻小记号:“治风寒的刻个‘风’字,治外伤的刻个‘伤’字,到时候太医开了药方,一看是治外伤的,直接去西边找带‘伤’字的木牌,省时省力。”
钱院判越听越心惊,他忽然想起去年冬天,宫里爆发时疫,太医们开了“荆防败毒散”,可库房里的荆芥和防风 scattered(散落)在不同的角落,等找齐药材,已经耽误了三天。若是按小满说的,把治时疫的药材归在一处,哪里会有这般狼狈?
“仙师这是……给药材开了天眼啊!”钱院判对着那些木牌深深作揖,花白的头颅几乎要碰到地面,“老臣行医五十载,今日才明白,药库不是堆药的地方,是救命的地方——这‘活账本’,就是救命的法器!”
到了午时,太医院的药库已经换了副模样。三百多个药柜外都挂上了木牌,红漆、黑漆错落有致,总表前围了一群医工,有人在给木牌刷漆,有人在清点石子,还有人拿着新做的“急缺药材清单”往采办处跑。刘院判捧着一碗刚熬好的当归汤,小心翼翼地往养心殿去,脚步轻快得像年轻了二十岁。
路过御花园时,正撞见寿安郡主带着宫女放风筝。郡主看见刘院判满面红光,好奇地问:“刘院判今日怎么这般高兴?莫非是皇后娘娘大安了?”
刘院判忙笑道:“托郡主的福,皇后娘娘的药已经备齐了!多亏了灵虚子仙师,给咱们太医院开了个‘活账本’,如今找药材就像探囊取物,快得很!”
寿安郡主眼睛一亮,拉着宫女就往太医院跑:“真的?我去瞧瞧仙师的新法器!”
此时的药库里,小满正在给医工们演示“库存预警”。他指着总表上那些亮着红漆的木牌:“你们看,这些带‘急’字的,就是库存低于三日用量的,得赶紧记下来报给采办处;带‘补’字的,是够五日用量的,可以慢慢补。就像……就像给药材装了个铃铛,快没了就响铃。”
寿安郡主扒着门框往里看,见那些木牌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忽然拍手道:“仙师这是把药材变成了会说话的精灵!”她走到“阿胶”的药柜前,见木牌背面是红漆,歪着头问:“阿胶快没了?昨日我母妃还说要用阿胶做固元膏呢。”
小满笑道:“郡主若是要用,现在领两斤还够,再晚几日就得等新货了。”他拿起那颗代表阿胶库存的白石子,“您看,这就像……就像给阿胶记了个数,少了一颗就提醒咱们。”
郡主拿起一颗石子在指间转着玩:“那能不能给我的珠钗也记个数?上次丢了一支翡翠钗,找了三天才在假山缝里找到。”
小满被逗笑了:“当然可以,给珠钗挂个小木牌,放在梳妆盒里,少了一支就知道了——这叫‘私人财物管理系统’,比宫里的藏宝阁还管用。”
正说着,采办处的王主事匆匆赶来,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账册:“刘院判,这是上个月的药材入库单,您点点?”
刘院判却没接账册,指着总表上的红漆木牌:“不用点了,你看这上面的‘急’字,当归、黄连、阿胶,先把这三样补齐,其余的按‘补’字慢慢送。”
王主事愣了愣,见那些木牌整整齐齐地挂着,忽然涨红了脸——他往常送药材,总爱缺斤少两,反正太医院也查不清,如今有了这“活账本”,缺了什么一目了然,再也没法糊弄了。
夕阳西下时,太医院的药库已经亮起了灯笼。刘院判站在总表前,看着那些渐渐被黑漆取代的红漆木牌,忽然对着小满深深一拜:“仙师这法子,不止救了药库,是救了天下人的命啊。”北疆的黄连已经送到,总兵官的箭伤渐渐好转;皇后的当归汤按时服用,凤体日渐安康;就连御膳房要的陈皮,也能立刻找到库存。
小满望着那些在灯笼下晃动的木牌,忽然想起穿越前公司的数据库系统——原来无论在哪个时代,把“东西放在该放的地方,知道还剩多少”,都是最朴素也最有用的智慧。他掏出笔记本,借着灯笼的光打了几行字:“太医院数据库1.0版上线,功能:库存查询、缺货预警。下一步迭代:加入药材保质期管理。”
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像一层淡淡的月色。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三更正点,太医院的药香里,第一次没有了焦灼的气息,只有木牌偶尔碰撞的轻响,像在数着那些即将拯救生命的药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