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是最好的掩护,也是潜藏危机的最佳幕布。
柳白带着阿桓,在迷宫般的城西巷道里快速穿行。他没有选择前往任何已知的、可能被监视的地点,而是凭借着对这片区域的模糊记忆和对危险的直觉,不断变换方向,最终潜入了一处早已废弃多年的染坊地窖。
地窖入口隐蔽在一堆破烂染缸之下,内部空间狭小,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尘土气,但胜在足够隐蔽,四面皆是厚实的土层,能有效隔绝气息。
“暂时安全了。”柳白点燃了一小截在垃圾堆里捡到的、不知是谁丢弃的劣质蜡烛,昏黄摇曳的光线勉强照亮了地窖一角。
阿桓蜷缩在角落里,双手紧紧抱着膝盖,身体还在微微发抖,脏兮兮的小脸上惊魂未定。他偷偷抬眼看了看站在地窖中央、身影在烛光下拉得细长的柳白,嘴唇嗫嚅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敢开口。
柳白没有理会他,自顾自地盘膝坐下,开始检查自身状态。方才动用那丝新生真气击退地痞,又一路疾行,虽然消耗不大,但在这虚弱时期,任何一点力量的损耗都需要及时补充和调整。
他闭目内视,引导着那凝练的真气缓缓流转,温养着经脉。同时,灵觉如同无形的蛛网,悄然覆盖了地窖周围数十丈的范围,警惕着任何风吹草动。
地窖里一片死寂,只有蜡烛燃烧时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以及阿桓那极力压抑却依旧清晰的、粗重而紧张的呼吸声。
过了许久,柳白缓缓睁开眼,状态稍微恢复了一些。他看向依旧蜷缩着的阿桓,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把伏虎门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详细告诉我。”他的声音在地窖中显得格外清晰冰冷,不带丝毫同门重逢应有的暖意。
阿桓被他突然开口吓了一跳,身体猛地一颤,抬起头,对上柳白那深不见底、仿佛能看穿人心的目光,更是感到一阵莫名的压力。他咽了口唾沫,努力组织着语言,断断续续地开始讲述:
“就……就是师兄你失踪后的第三天晚上……宗门里大家都很担心,几位长老还在商议如何寻你……突然,护山大阵就……就被人从外面强行攻破了!好多穿着黑袍、戴着鬼面具的人冲了进来,见人就杀……他们……他们用的功法很邪门,黑气滚滚的,好多师兄师姐一碰就……就倒了……”
阿桓的声音带着哭腔,眼中充满了恐惧,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血腥的夜晚。
“是赵长老和钱长老拼死挡住了正面的敌人,孙长老才带着我们这些修为低的弟子从后山药园的密道逃了出来……可是……可是密道外面也有他们的人守着……我们被打散了……我……我跟着李师姐他们跑,后来……后来李师姐为了引开追兵,也……也……”他说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
柳白默默听着,脸色在烛光下明暗不定。幽冥宗果然动手了,而且手段狠辣,直接灭门!是为了彻底清除自己这个“炉鼎”可能存在的后患?还是伏虎门本身,就碍了他们的事?
“你逃出来之后,就一直躲在这里?”柳白问道。
阿桓擦了擦眼泪,抽噎着点头:“嗯……我不敢去城里的据点,怕……怕还有坏人守着。只能……只能在城西这些没人管的地方躲躲藏藏,找点别人不要的东西吃……刚才……刚才要不是遇到师兄你,我……我恐怕就……”他又想起了之前的遭遇,后怕不已。
柳白看着他这副凄惨可怜的模样,心中并无多少波澜。经历了猎场的生死,他对于“可怜”二字,早已有了不同的理解。在这弱肉强食的世界,弱小本身就是一种原罪。
他现在思考的是更现实的问题——如何处置这个突然出现的“同门之累”。
带着他,目标太大,容易暴露。自己如今实力十不存一,自保尚且艰难,更何况保护一个累赘?幽冥宗既然对伏虎门下了杀手,定然不会放过任何漏网之鱼,阿桓的存在,就像一盏明灯,会将他彻底暴露在敌人的视线之下。
抛弃他?任其自生自灭?
这个念头在柳白脑海中一闪而过,却并未停留。并非出于所谓的同门之谊或恻隐之心,而是一种更冷静的权衡——阿桓是目前唯一能提供伏虎门覆灭详细情报的人,或许能从中分析出幽冥宗的一些动向和目的。而且,一个活着的、对他心存感激的“熟人”,在某些时候,或许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风险与收益并存。
“你跟着我,会死得更快。”柳白看着阿桓,直言不讳,声音冰冷,“幽冥宗的人还在找我,他们杀了伏虎门满门,也不会放过你。”
阿桓被他话中的寒意吓得脸色更白,身体缩得更紧,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没有掉下来,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带着哭音道:“我……我知道……可是……我一个人……更害怕……师兄,求求你,别丢下我……我……我什么都能做,我可以帮你望风,可以帮你找吃的……我吃得很少的……”
他看着柳白,眼神里充满了卑微的祈求,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柳白沉默了片刻,烛火在他眼中跳跃,映照出深沉的算计。
“想活命,就按我说的做。”他终于开口,语气不容置疑,“第一,忘掉你伏虎门弟子的身份,从现在起,你只是个无家可归的小乞丐。第二,没有我的允许,不准离开我视线范围,不准擅自与任何人接触。第三,收起你的眼泪和恐惧,它们救不了你的命,只会让你死得更快。”
阿桓愣了一下,随即如同小鸡啄米般拼命点头:“我……我记住了!师兄,我都听你的!”
柳白不再多言,重新闭上眼睛,继续调息。地窖里再次陷入寂静,只有阿桓那因为紧张而依旧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带着这个“同门之累”,前路无疑更加凶险。但柳白隐隐觉得,这或许并非完全是坏事。命运的轨迹,似乎因为这次意外的重逢,再次发生了微妙的偏转。
他需要尽快恢复更多的实力,也需要从阿桓口中,挖出更多关于幽冥宗和伏虎门覆灭的细节。
独木桥已然难行,如今又添负重。
但他别无选择,只能继续走下去。
地窖外,夜色正浓。苍云城的某个角落,或许正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搜寻着他们的踪迹。
危机,从未远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