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浸染着边境线附近这片无名山谷。寒风穿过光秃的岩壁，发出呜咽般的低啸。梅紧挨着蜷缩在一块巨岩的阴影里，牙齿不受控制地轻轻打颤，一半是因为寒冷，另一半是因为深入骨髓的疲惫与紧张。老陈半跪在她身旁，如同凝固的雕塑，只有偶尔转动头部扫描夜空时，脖颈才会发出轻微的骨骼摩擦声。王烁躺在他俩中间，身上覆盖着保温毯，脸色在清冷的月光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呼吸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那台生命体征监测仪发出的规律滴答声，是这死寂山谷里唯一令人心安的节奏，却也像倒计时般敲在人心上。
距离与赵静通话已过去近七个小时。这七个小时，是在密林、陡坡和溪流中搏命穿行的七个小时。老陈背负着王烁，每一步都踏得沉稳而艰难，梅则拼尽全力跟上，负责警戒侧翼和后方。他们避开了所有可能存在人烟或道路的地方，只沿着最荒僻、最难行的路径前进。王烁的状况时好时坏，有几次，监测仪的警报几乎要响起，又被老陈用药物强行压制下去。梅不止一次觉得，王烁可能撑不到接应点了。
“时间快到了。”老陈的声音低沉沙哑，打破沉寂。他抬腕看了看多功能手表上泛着的幽绿荧光，“还有三分钟。准备信号。”
梅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努力压下身体的颤抖，从背包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强光信号灯，按照老陈事先的指示，调整到特定频闪模式。她的手心全是汗，几乎握不稳那冰冷的金属外壳。
老陈则再次检查了周围环境，确认没有异常动静，然后从装备袋里拿出一个不起眼的红外信标，激活后放置在身边一块平坦的岩石上。它发出的肉眼不可见的光束，将是指引直升机的最精确信标。
等待的最后几分钟，漫长得如同几个世纪。梅竖起耳朵，在风声的间隙里努力分辨，生怕错过那预示救援的旋翼轰鸣。
突然，老陈猛地抬起头，目光锐利地投向东南方向的夜空。“来了。”他低声道。
梅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起初什么也没看到，只有稀疏的星点和流动的云层。但很快，一种极其低沉的、不同于风鸣的嗡鸣声隐隐传来，并且迅速变得清晰。紧接着，一个模糊的、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色轮廓，如同幽灵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山谷上方，巨大的旋翼搅动着气流，却奇异地没有发出震耳欲聋的噪音，只有一种压抑的、充满力量感的低频轰鸣。
是隐形直升机！梅的心脏狂跳起来。
直升机在他们头顶盘旋了半圈，准确地定位了红外信标，然后缓缓下降，强劲的下洗气流卷起地面的尘土和枯叶，扑打在梅的脸上，生疼。她眯起眼睛，看到直升机舱门滑开，一个穿着深色作战服、戴着夜视仪的身影探出身，打出一连串熟练的战术手语。
老陈立刻用同样的手语回应。确认身份无误。
直升机最终稳定在离地约一米的高度悬浮。两名同样装束、动作矫健的队员迅速索降而下，落地后立刻持枪建立警戒线。紧随其后的，是一名背着硕大医疗箱、动作同样利落的军医。
“伤员在哪里？”军医的声音透过降噪耳机传出，清晰而急促。
老陈立刻指引他来到王烁身边。军医蹲下，快速检查监测仪数据，翻开王烁的眼睑查看瞳孔，触摸颈动脉，他的动作快而不乱，但眉头瞬间紧锁。
“生命体征极度微弱，血压快测不到了！必须立刻建立高级气道，扩容抗休克！”军医语速极快，一边说一边已经打开了医疗箱，取出喉镜、气管插管和输液袋。“帮我固定头部！准备肾上腺素！”
老陈立刻上前配合，用娴熟的手法固定住王烁的头颈部。梅帮不上忙，只能紧张地站在一旁，看着那冰冷的器械探入王烁口中，心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军医进行插管操作时，王烁的身体突然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监测仪发出一阵刺耳的警报声！
“室颤！心跳停了！”军医脸色一变，毫不犹豫地握拳，对着王烁的胸骨中段猛地捶击了一下。“准备除颤仪！”
一名警戒的队员迅速从直升机上递下一个便携式除颤仪。军医熟练地贴上电极片，分析心律。“ clear！”他大喝一声，按下放电按钮。
王烁的身体再次剧烈地弹动了一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盯着监测仪的屏幕。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后，代表着心跳的曲线再次微弱地、却顽强地重新开始跳动！
“恢复窦性心律！快，转移上机！空中继续抢救！”军医没有丝毫停顿，与老陈以及另一名队员一起，小心翼翼地将王烁连同担架一起抬起，迅速而平稳地移送向直升机舱门。
梅看着王烁被安全送入机舱，军医立刻跟进，开始连接机载的氧气和监护设备，她一直紧绷的神经才稍微松弛了一点点，随即感到一阵虚脱般的无力。
“你也上去！”老陈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同时一把抓过她始终紧抱在怀里的背包（里面是那个硬盘）。
梅几乎是本能地被老陈推着，踉跄地爬上了直升机舱门。机舱内空间狭窄，灯光被调成暗红色以适应夜视。王烁被固定在中央，军医和一名医疗兵正在紧张地进行后续抢救操作。浓烈的消毒水味、机油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混合在一起，冲击着梅的感官。
老陈最后一个登机，他对着驾驶舱方向竖起大拇指。舱门迅速滑闭，隔绝了外面的世界。紧接着，一股强大的推背感传来，直升机轻盈而迅速地拉升，转弯，向着北方加速飞去。
直到这时，在相对平稳的飞行噪音中，梅才真正有机会仔细看向王烁。他脸上戴着氧气面罩，胸廓随着机载呼吸机的节奏起伏，各种颜色的管线连接在他身体和周围的仪器上。他看起来那么脆弱，仿佛随时会消散，但又有一股顽强的生命力在支撑着他。
军医一边调整着输液泵的参数，一边头也不抬地对老陈说：“伤得太重了，失血过多，感染引发全身性脓毒症，还有内出血的可能。能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指挥部医院已经准备好了手术室和血库，一下飞机就直接推进去。”
老陈点了点头，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王烁：“他的意志力，非同一般。”
军医似乎这时才注意到梅的存在，看了她一眼，又看向老陈。老陈简单解释：“证人，一起的。”
军医没再多问，继续专注于监控王烁的生命体征。
飞行过程大部分时间都在沉默中度过。梅透过舷窗向外望去，下方是连绵的、黑暗的山脉和偶尔闪过的零星灯火，它们迅速向后退去，象征着他们正在远离那个充满死亡和绝望的魔窟。一种不真实感笼罩着她。几天前，她还在那个金碧辉煌却肮脏不堪的牢笼里，如今却坐在高科技的军用直升机里，飞向一个代表着秩序和希望的地方。
飞行了约莫四十多分钟后，直升机开始降低高度和速度。梅看到下方出现了一片灯火通明的区域，隐约可见排列整齐的房屋、天线阵列以及跑道。
“准备降落，前线指挥部到了。”老陈的声音响起。
直升机平稳地降落在指定区域。舱门一开，刺眼的探照灯光和一股热浪迎面扑来。早已等候在旁的几名医护人员迅速上前，接手了王烁的担架，动作麻利地将他转移至一辆等候的救护车上，警笛鸣响，朝着远处一栋灯火通明的建筑疾驰而去。
老陈拉着还有些发懵的梅跳下直升机，立刻有一名穿着作战服、佩戴指挥部臂章的女军官迎了上来。
“老陈？我是赵处的联络官，姓李。”女军官语速很快，目光锐利地扫过梅和她怀里的背包（老陈在下机前已将背包塞回她手中），“赵处在指挥中心等你们。证据？”
老陈看向梅。梅下意识地将背包抱得更紧。
李军官似乎理解她的戒备，语气缓和了些：“放心，这里绝对安全。我们需要立刻对证据进行深度分析和备份，时间紧迫。”
梅看向老陈，老陈对她微微颔首。她这才犹豫着，将背包递了过去。李军官接过背包，没有多看一眼，直接交给身后一名技术人员模样的士兵，低声嘱咐了几句，那名士兵立刻抱着背包快步离开。
“跟我来，赵处要见你们。”李军官做了个手势，转身带路。
老陈和梅跟在她身后，穿过戒备森严的营地。梅看着周围匆匆行走的军人、闪烁的通讯设备、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无线电通话声，真切地感受到了一场大规模行动前的紧张氛围。
他们被带进一栋不起眼的混凝土建筑，经过多重身份验证后，进入了一个充满大型显示屏和通讯设备的指挥中心。赵静就站在中央的主屏幕前，屏幕上正显示着KK园区及周边区域的卫星地图和不断更新的数据流。
听到脚步声，赵静转过身。她看起来比梅想象中要年轻一些，齐耳短发，面容清秀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毅和疲惫。她的目光首先落在老陈身上，微微点头：“辛苦了，老陈。”然后，她的视线转向梅，眼神中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
“你就是梅？”赵静的声音透过周围的嘈杂，清晰地传入梅的耳中，“欢迎来到指挥部。王烁已经送进手术室了，我们最好的医生在负责。”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忙碌的景象，最后定格在主屏幕上那个被标记为“KK园区”的红色区域上，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