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起去奉天殿前,跪谏请罪!”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让整个应天府的官场大跌眼镜的事情发生了。
以凉国公蓝玉、开国公常茂为首,包括景川侯曹震在内,几乎所有在京的淮西一脉功勋贵胄,黑压压一大片,竟然真的集体出现在了奉天殿外。
他们没有穿戴朝服,而是清一色地换上了素衣,摘掉了冠冕,就那么直挺挺地跪在冰冷的石板上,一言不发。
那场面,简直比前日里太子孤身舌战群儒还要震撼人心!
这哪是请罪啊?
这分明就是一场无声的示威,一场抱团取暖的政治表态!
消息传到乾清宫,正在用早膳的朱元璋,只是冷哼了一声,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淡淡地说了句:“让他们跪着吧,正好醒醒脑子。”
而在新政推行司的衙署里,气氛却是一片欢腾。
“殿下!殿下!大喜啊!”
齐德龙几乎是手舞足蹈地冲进了大堂,手里高高举着一沓厚厚的名册,激动得满脸通红。
“都送来了!凉国公府带的头,应天府里排得上号的公侯伯爵,一家没落,全都把田契和名册送来了!!”
他将那些还带着各位国公侯爷体温的名册,重重地拍在朱标面前的沙盘上,声音都因为兴奋而有些变调。
“殿下,我们赢了!我们赢了啊!!”
大堂内,所有东宫詹事府的年轻官员们,全都发出了压抑不住的欢呼。
赢了!
真的赢了!
谁能想到,就在几天前,他们还是被整个朝堂排挤、孤立无援的“孤军”。可现在,太子殿下仅仅用了三招——查皇庄、斩逆臣、布告天下,就硬生生地逼得那群平日里骄横跋扈、不可一世的淮西勋贵们,集体跪地求饶!
这是何等辉煌的胜利!这是何等畅快淋漓的功绩!
他们看着朱标的眼神,充满了近乎狂热的崇拜。
就连一向面沉如水的蒋瓛,那张死人脸上也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笑意。他对着朱标一抱拳,沉声道:“殿下运筹帷幄,臣,佩服。”
朱标看着面前这些兴奋的下属,只是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他拿起一份蓝玉府上呈上来的田契,慢条斯理地看了起来。
“殿下您看!”齐德龙兴奋地指着沙盘,像个献宝的孩子,“凉国公府这次可是下了血本!光是他们一家,就‘献’出了近五千亩田地!还有开国公府,也有三千多亩!加在一起,咱们这次接收的田地,足有数万亩之多!”
他拿起朱笔,意气风发地准备在沙盘上将这些新接收的土地一一标注出来。
可当他翻开那些田契的附图,准备对照着位置下笔时,脸上的笑容,却一点一点地凝固了。
“嗯?这块地。。。。。。怎么在鸡鸣山北面的盐碱滩上?”
“还有这块。。。。。。在金川河下游的沼泽洼地里?”
齐德龙越看,眉头皱得越紧。他拿起另一份常茂府上的田册,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全是山地?连片像样的平地都没有?”
他不敢置信地又翻了几份,结果全都是大同小异。
那些勋贵们献上来的,要么是连草都不怎么长的贫瘠山地,要么是常年积水、根本无法耕种的沼泽,要么就是盐分极高、种什么都活不了的盐碱滩!
真正肥沃的膏腴之地,一亩都没有!
“岂有此理!!!”
齐德龙终于明白了过来,他气得浑身发抖,一拳砸在桌子上,怒吼道:“他们在耍我们!这帮混蛋!他们这是在阳奉阴违!!”
“殿下!”他涨红了脸,对着朱标急声道,“这根本就不是献地,这是在把一堆没人要的烂摊子甩给我们!这些地接过来,别说种粮食了,光是每年投入的维护,就是一个无底洞!他们。。。。。。他们这是想看您的笑话,想让新政不战自溃啊!”
大堂里,刚才还欢腾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 所有人都明白了,这根本不是什么胜利的果实,这是一份带毒的礼物!
这些老狐狸,太阴险了!
他们明面上认输,暗地里却用这种方式,挖了一个天大的坑等着你往里跳!你若是不接,就是出尔反尔,失信于人。你若是接了,就等着被这些烂地活活拖垮吧!
所有年轻官员都气得脸色发青,纷纷将目光投向了朱标,等待着这位殿下雷霆震怒。
然而,朱标的反应,再一次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他听完齐德龙的汇报,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
他放下手里的田契,笑得前仰后合,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殿下。。。。您。。。。。。”齐德龙都懵了,心想殿下是不是气糊涂了。
朱标终于止住了笑声,他站起身,环视了一圈自己这些满脸错愕和愤怒的属下,眼神里闪烁着一种看穿一切的睿智和戏谑。
“谁说这是烂摊子了?”他走到沙盘前,拿起一根长杆,在那些被标注出来的“烂地”上,重重地点了一下。
“孤看,这哪里是地啊。”
他顿了顿,嘴角的笑意愈发浓烈。
“这分明是他们递到孤手上的刀!是一座座为他们自己准备的,绝佳的战场啊!”
“战场?”齐德龙更迷糊了。
朱标看着他,耐心地点拨道:“德龙,你想想。若是在那些肥沃的上等田里种出粮食,百姓会觉得理所当然。可若是在这些所有人都认为种不出东西的盐碱地、沼泽地里,孤,偏偏就把它种出来了呢?”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那不是政绩,那是神迹!”
“到了那个时候,天下百姓会怎么看孤?父皇又会怎么看孤?而那些把地‘献’给咱们,等着看笑话的人,他们的脸,会被打成什么样子?”
轰!
朱标的这番话,如同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齐德龙等人脑海中的迷雾!
高!
实在是太高了!
他们只看到了眼前的陷阱,而太子殿下,看到的却是陷阱之后,那足以一击致命的,反杀的机会!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阳谋了,这是把阳谋玩到了极致!是将计就计,借力打力!
“殿下圣明!”齐德龙第一个反应过来,激动地躬身到底,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发自肺腑的,五体投地的敬佩。
“殿下圣明!”大堂内,所有的官员,齐声拜服。
“传孤的命令!”朱标的声音,在这一刻充满了无与伦比的自信和力量。
“立刻拟文,交由《邸报》刊发!就说,凉国公蓝玉、开国公常茂等人,深明大义,高风亮节,为国分忧,主动献出数万亩田地,堪为百官楷模!孤要亲自为他们请功!”
“同时,即刻派人,大张旗鼓地去接收所有田产!所有农技官吏,东宫卫率,全都给孤派出去!就从这些烂地开始,给孤一寸一寸地丈量,一分一分地规划!”
。。。。。。
凉国公府。
蓝玉等人刚刚从宫门口“请罪”回来,一个个脸色难看,憋了一肚子的火。
可当他们听到《邸报》上的内容时,全都愣住了。
“高风亮节?为国分忧?”常茂看着手里的邸报,差点没把鼻子气歪了,“他这是在骂咱们啊!!”
蓝玉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 他当然知道朱标是在 publicly 羞辱他们。
可随即,一个谋士凑上前,低声笑道:“国公爷,这何尝不是好事?太子越是这么大张旗鼓,就越是骑虎难下!那几万亩烂地,就是几万张催命符!他现在捧得越高,将来就会摔得越惨!咱们,就等着看好戏吧!”
“没错!咱们就在家喝酒,看他怎么收场!”
一众勋贵们,再次发出了得意的笑声。
而此刻,朱标,已经亲自来到了应天府城郊,一块最贫瘠,最荒凉的沙地之上。
这里寸草不生,放眼望去,只有一片灰黄色的沙土。风一吹,便卷起漫天的尘埃,迷得人睁不开眼睛。
几个从东宫农学司带来的老农,看着这片地,连连摇头,叹气道:“殿下,这地方,别说种庄稼了,就是种草,都活不了啊。”
朱标没有理会他们。
他缓缓蹲下身,在这片被所有人判定了死刑的土地上,抓起了一把粗粝的沙土。
沙子从他的指缝间缓缓滑落,他的目光,却仿佛穿透了这片荒芜,看到了未来的丰饶。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回头,对着齐德龙和蒋瓛,下达了一个让所有人都觉得疯狂的命令。
“告诉他们,一个月后,孤要在这里,看到绿色的幼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