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有福缩在一截断裂的树桩后,后背紧紧贴着湿冷的树皮,指尖攥着半块硬邦邦的麦饼,饼上长满了青黑色的霉斑,边缘还沾着阵亡同袍的血渍,这是他仅剩的口粮。
他不敢大口咀嚼,只用牙齿一点点磨着,霉味顺着喉咙往下钻,刺得胃里翻江倒海。可他不敢吐,每一口都咽得格外用力,心里反复盘算:明军打下了皖南又怎样?不过是苟延残喘,清廷的援军会源源不断地来,清廷的铁骑迟早会踏平这里,到时候投降的人就是叛逆,家里的老娘、妻儿都会被株连,砍头示众的画面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他宁愿在丛林里啃树皮、吃虫子,也不愿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明军撑不了多久,只要熬到清军援军来扫平皖南,一切就会好起来。现在丢了这半块饼,说不定明天就饿死在丛林里,
突然,树桩被一只穿着破草鞋的大脚踹得晃动,唐有福还没反应过来,后领就被硬生生揪住。刘麻子那张布满胡茬和麻点的脸凑了过来,铜铃大的眼睛里满是贪婪,粗糙的大手一把夺过麦饼。“我的粮!”唐有福红了眼,像疯狗似的扑上去,抱住刘麻子的小腿就咬,牙齿死死嵌进对方沾满泥污的裤腿,尝到了布料混着泥土的腥气。
刘麻子疼得闷哼一声,抬脚狠狠踹在唐有福的胸口。“咔嚓”一声,像是肋骨裂开的脆响,唐有福被踹得倒飞出去,摔在腐叶堆上,嘴里涌出一口鲜血。刘麻子攥着麦饼,张开满是黄牙的嘴,几口就把饼嚼碎咽下,碎屑顺着嘴角掉在衣襟上,他还用舌头舔了舔手指,眼神凶狠:“力气大就是规矩,不服就打!”
唐有福挣扎着爬起来,胸口疼得喘不过气,却依旧死死盯着刘麻子的手,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是他的命,是他等援军的资本。他猛地冲上去,双手抓住刘麻子的胳膊,用头狠狠撞向对方的下巴。刘麻子踉跄了一下,反手揪住唐有福的头发,把他的脸往树桩上猛磕。“砰砰”的撞击声在丛林里回荡,唐有福的额头很快淌出血来,模糊了视线,可他依旧不肯松手,指甲抠进刘麻子的皮肉里,硬生生撕下一块带血的肉。
两人在泥地里翻滚厮打,身上沾满了腐叶和泥土,拳头、牙齿、指甲都成了武器。刘麻子掐住唐有福的脖子,力道大得几乎要把他的颈椎捏断,唐有福蹬着腿,绝望中一口咬在刘麻子的手腕上,鲜血瞬间涌进嘴里,咸腥的味道刺激着他的神经,他咬得更狠了,直到刘麻子疼得松开手,他才瘫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嘴角挂着血沫,死死护住自己空空如也的胸口。
饥饿像无数只蚂蚁啃噬着每个人的五脏六腑。几个小个子残兵蹲在一片湿漉漉的草丛里,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地上,一条肥硕的蚯蚓正慢慢蠕动,暗红色的身体在绿草丛中格外显眼。瘦得只剩皮包骨的赵二猛地扑上去,手指刚触到蚯蚓的滑腻身体,旁边的孙三就扑了过来,两人同时抓住了蚯蚓的两端。
“我先看见的!”赵二嘶吼着,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极致的疯狂,另一只手去抠孙三的眼睛。孙三疼得咧嘴,却不肯松手,张口就咬在赵二的手腕上,牙齿穿透皮肤,鲜血瞬间渗了出来。赵二惨叫一声,力道却丝毫未减,硬生生把蚯蚓扯成两段,两人各自攥着半截,连泥带血塞进嘴里,贪婪地咀嚼着,仿佛那是山珍海味。
赵二嚼着嘴里的蚯蚓,突然瞥见孙三手里的半截似乎更粗,他立刻扑上去,按住孙三的肩膀,伸手去抢。孙三死死攥着,两人扭打在一起,从草丛滚到泥坑,赵二的脸被抓破,孙三的耳朵被扯掉一块,鲜血混着泥水糊在脸上,可他们谁也不肯松劲,只为了那一口能勉强果腹的食物。
一只蝗虫嗡嗡地从头顶飞过,三个残兵几乎同时扑了上去,撞在一起摔在地上。他们互相撕扯着头发,抓挠着对方的脸,有人被抓破了眼角,鲜血糊住了视线;有人被扯掉了嘴唇,疼得嗷嗷直叫,却依旧伸出手,想要抓住那只已经飞远的蝗虫。最终,蝗虫不知落在了哪里,三个残兵却打得头破血流,躺在地上喘着粗气,眼里满是不甘和疯狂。
唐有福踉跄着起身,胸口的疼痛让他每走一步都龇牙咧嘴,肚子里的绞痛更是越来越剧烈。他漫无目的地在丛林里穿梭,突然,一片荒弃的院落映入眼帘。院墙已经坍塌,里面长满了齐腰深的杂草,他正要转身离开,眼角却瞥见院墙角落的一棵歪脖子水蜜桃树。
树上稀稀拉拉地挂着四个桃子,表皮带着青涩,只有顶端泛着一点点熟红,显然是晚季没熟透的果子。唐有福的眼睛瞬间亮得吓人,饥饿感瞬间冲昏了头脑。他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生怕惊动附近的同伴。树干不算粗壮,他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树皮刮破了手掌,渗出血丝,他却浑然不觉。
指尖刚触到桃子的绒毛,甜酸的滋味仿佛已经在舌尖化开,他心里狂跳:这一口能让他多撑三天,只要多活一天,就多一分等到援军的希望。他小心翼翼地摘下一个桃子,刚要往怀里塞,脚下的树枝突然晃动了一下。
他低头一看,两个小个子残兵不知何时出现在树下,正是刚才抢蝗虫的赵二和孙三。两人眼里闪着贪婪的光,死死盯着树上的桃子,嘴唇干裂,不停地咽着口水。赵二压低声音,恶狠狠地说:“见者有份,把桃子扔下来!”
“这是我先发现的!”唐有福也压低声音怒吼,把桃子紧紧攥在手里。孙三已经开始爬树,粗糙的手抓住树枝,摇得树干哗哗作响。唐有福抬脚去踹,却被孙三抓住了脚踝,两人在树枝上扭打起来,细小的树枝不断断裂,“咔嚓”声在寂静的丛林里格外刺耳。
“住手!”赵二也爬上树,伸手去抢唐有福手里的桃子。三人在树上厮打,树枝摇晃得越来越厉害,剩下的三个桃子眼看就要掉下来。唐有福死死抱住树干,另一只手攥着桃子,被两人打得鼻青脸肿,却依旧不肯松手。
争执声越来越大,虽然每个人都在刻意压低声音,可嘶吼声、树枝断裂声还是惊动了不远处的刘麻子。刘麻子正带着两个大个子残兵在找食物,听到动静,立刻循声赶来。看到树上的桃子和厮打的三人,刘麻子的眼睛瞬间红了,怒吼一声:“找死!”
他猛地冲过去,双手抱住树干,使劲摇晃起来。树干剧烈晃动,唐有福三人再也抓不住,纷纷摔了下来,摔在地上疼得蜷缩不起。刘麻子带着两个大个子蜂拥而上,一把抢过唐有福掉在地上的桃子,又去够树上掉落的另外三个。
“那是我们的!”赵二挣扎着爬起来,扑上去想要抢回桃子。刘麻子一拳砸在他的脸上,赵二的鼻子瞬间塌了下去,鲜血喷涌而出,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孙三也想上前,却被另一个大个子一脚踹在膝盖上,膝盖骨碎裂的脆响清晰可闻,他瘫在地上哀嚎不止。
唐有福看着桃子被抢走,心里的绝望和愤怒交织在一起,他猛地冲上去,抱住刘麻子的腿就咬。刘麻子疼得怒吼,抬脚把他踹翻,又扑上去,双手掐住他的脖子。唐有福的脸渐渐涨红,呼吸越来越困难,他却依旧伸出手,想要抓住不远处的半块掉落的桃子。
一个小个子残兵见刘麻子对付唐有福,趁机去抢他手里的桃子,却被另一个大个子拔出短刀,一刀刺进了后腰。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染红了地上的杂草,那名残兵惨叫一声,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就没了动静。
桃林里彻底乱了套,小个子们为了一口桃子,拼命地扑向大个子;大个子们则凭借力气,疯狂地殴打、砍杀。刘麻子咬着一个桃子,嘴角淌着甜汁和鲜血,一拳砸在一个小个子的太阳穴上,对方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另一个大个子被两个小个子抱住,他怒吼着,反手拔出短刀,胡乱挥舞,一刀砍在一个小个子的胳膊上,胳膊应声落地,鲜血喷了他一脸。
四个桃子被抢得支离破碎,有的被捏烂,汁液混着鲜血淌在地上;有的被咬了几口就掉在泥里,又被人抢起来塞进嘴里。等疯斗平息下来,桃林里已是一片狼藉,地上躺着五具尸体,有的断胳膊断腿,有的胸口插着短刀,鲜血染红了周围的杂草和泥土。
刘麻子肩膀被划了一道深口子,鲜血顺着胳膊淌下来,他攥着最后一瓣桃子,麻木地啃着,眼里没有丝毫情绪,只有空洞的执念。唐有福躺在地上,脖子上满是掐痕,胸口的伤口还在流血,他望着天空,嘴里无声地念着:桃……桃子……
剩下的残兵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互相看着对方,眼里满是警惕和疯狂。他们依旧坚信清军的援军会来,依旧不肯投降,却在这绝境里,把刀刃,对准了自己的同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