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指尖,在众人紧张的目光注视下,轻轻触碰在了那冰冷光滑的玻璃表面上。
“嗡——”
一声低沉悠长的嗡鸣,并非仅仅源于面前的玻璃,但却不知从何产生的震动传来。
整个玻璃墙面以玄诚指尖触碰点为中心,荡漾开一圈圈清晰的涟漪,那涟漪迅速扩散至整个墙面,仿若一颗石子,投入了无尽的大海。
紧接着,在玻璃墙内侧,对应着玄诚那个被束缚的“复制体”椅子的位置,地面上,一滩浓稠、漆黑、不断蠕动拉伸的油状物,无声无息地从镜面地板下“渗”了出来。
惑心梦魇!
如同被触发了连锁反应,第一只梦魇的出现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
玻璃墙内的镜厅各处,接二连三地开始渗出这些扭曲、恶心的存在。
它们蠕动着,发出那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咕呦、咕呦”的粘腻声响,目标明确地朝着被束缚在椅子上的十个“复制体”缓缓爬去。
玻璃墙外的玩家们,带着各自不同的震惊、恐惧、茫然和冰冷的审视,眼睁睁地看着内部那残酷的景象重演。
梦魇靠近,“复制体”们的脸上开始浮现出那层诡异的透明薄膜,他们的表情随之变得痛苦、扭曲,陷入无声的挣扎。
黑色的油状物如同拥有生命的沼泽,一点点地缠绕、覆盖、吞噬……
忘忧的“复制体”仰着头,嘴巴无声地张大。
墨舟的“复制体”身体剧烈地扭动,试图挣脱。
林千亦的“复制体”周身似乎有微弱的机械气息试图抵抗,但转瞬即逝。
于芊芊的“复制体”脸上满是泪水与绝望。
而那个低垂着头的“沈言卿”复制体,自始至终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早已放弃了所有抵抗,任由黑暗将他悄然吞没,那份死寂般的顺从,比任何挣扎都更令人心悸……
沈言卿(外面的)紧紧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他的身体颤抖得更加明显,但他强迫自己睁大眼睛看着,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他抓着方逸眠的手冰冷而用力,指甲甚至隔着衣物陷入了方逸眠的皮肤。
方逸眠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传递过来的、如同琴弦般濒临崩断的紧张。
方逸眠一边承受着手臂上的疼痛,一边密切关注着沈言卿的状态和玻璃墙内的变化。
他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浓——身边人的恐惧如此真实,依赖如此强烈,但这恐惧似乎并未完全摧毁他的观察力。
一个接一个,玻璃墙内的“复制体”在众人眼前被惑心梦魇彻底吞噬,消失在粘稠的黑暗之中。
椅子空了,只留下些许挣扎的痕迹和地面未干的、反射着幽光的粘液。
当最后一个“复制体”也被黑暗完全吞没的瞬间——
那股熟悉而无可抗拒的、如同实质般的昏沉感,如同无形的巨锤,再次狠狠砸中了玻璃墙外所有的玩家!
“呃啊!”
“又……又来……”
“不……这次……”
惊呼声、闷哼声戛然而止。
强烈的眩晕和意识剥离感席卷了每一个人。
方逸眠在失去对身体控制、软倒下去的最后一刹那,努力凝聚起即将涣散的意志,他似乎……在纷乱倒地的声响和自身血液奔流的轰鸣中,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稳定、仿佛来自廊道更深处黑暗中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很轻,节奏均匀,带着一种与当前这集体昏聩的混乱场面格格不入的冷静,甚至可以说是……漠然。
是谁?
这个念头如同投入激流的小石子,瞬间就被无尽的黑暗吞没。
方逸眠彻底失去了意识。
……
沈言卿感觉自己像是从一场漫长而窒息的梦魇中挣扎出来,意识回归的瞬间,各种感官信息如同细密的针尖般刺入脑海。
石壁上青苔的湿冷腥气、空气中悬浮的微尘颗粒、远处水滴落在石面上规律的轻响、身边之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衣料摩擦的窸窣声……一切都被放大了,清晰得令人不适。
他猛地睁开眼,陌生的、布满潮湿苔藓的石质穹顶映入眼帘。
几乎是本能,他迅速而警惕地坐起身,动作带着一种过度的敏锐,目光如同最精密的仪器般快速扫过四周环境。
然后,他的心脏骤然一沉。
只见廊道的地面上,横七竖八地躺满了人——方逸眠、顾云昭、林千亦、忘忧……所有十九名玩家,全都双目紧闭,陷入了深度昏迷,姿态各异,显然是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集体失去了意识。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沿着他的脊椎窜升,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担忧和某种被放大后的孤立感。
他强压下心头翻涌的、过于敏锐的情绪波动,支撑起还有些虚软的身体,感觉每一块肌肉的酸胀和无力都被清晰地感知。
他踉跄着,走向离他最近的那个身影——方逸眠。
这个方逸眠安静地躺在地上,面容异常平静,甚至透着一股平日里罕见的疏离与淡漠,仿佛沉睡在一个与外界隔绝的冰层之下。
沈言卿在他身边蹲下,伸出手,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动作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谨慎。
他的声音因为刚苏醒和内心翻腾的不安而带着一丝极细微的沙哑,但他努力控制着,使其听起来尽量平稳:
“言辞,言辞,醒醒。”
方逸眠的眼睫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
他的眼神初时有些空茫,没有焦点,但几乎在瞬间就凝聚起来,那目光冷静、清晰,却如同覆盖了一层薄冰,没有丝毫刚醒时的朦胧或常见的情绪温度,只有一种纯粹的、近乎机械的清醒。
他没有立刻回应沈言卿的呼唤,只是沉默地、动作略显僵硬地用手肘撑起上半身,坐直了身体。
他抬手,用手指揉了揉额角,眉宇间带着一丝极淡的、仿佛在处理某种系统延迟般的不耐。
他的视线冷漠地扫过周围横陈的昏迷玩家,如同扫过一堆无关紧要的障碍物。
最后,才将那双没有任何暖意的眸子,落回到蹲在他面前、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惑的沈言卿脸上。
他的目光在沈言卿脸上停留了大约两秒,那眼神像是在扫描一个陌生物体的参数,没有任何熟悉的波澜,只是极其平淡地、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地应了一个字:
“嗯。”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浸入骨髓的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