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仙战场的天空，永远是铅灰色的。并非乌云遮蔽，而是某种凝固了万古悲怆的煞气与破碎法则，将天光都染得沉重。脚下的大地并非土壤，而是板结的、掺杂着暗红锈迹与晶化颗粒的怪异物质，踩上去会发出令人牙酸的“沙沙”声。远处，扭曲的空间裂缝如同无形的巨兽，时而张开，时而弥合，吞噬着一切敢于靠近的物质与光线。更远处，隐约可见倾颓的宫阙残影，断裂的玉石巨柱斜插地面，诉说着往昔的辉煌与惨烈。
顾思诚六人组成的五行阵在这样死寂而危险的环境中谨慎前行。阵势以周行野的土垣戒为核心，淡黄色的光晕笼罩众人，抵御着无处不在的肃杀之气和偶尔袭来的空间碎片乱流。赵栋梁的烈阳刀微微嗡鸣，火性灵力在阵中流转，带来一丝暖意，驱散着渗入骨髓的阴寒。林砚秋手持天罗阵旗，神识如水银泻地，时刻感知着周围能量与阵法的细微变化。陆明轩的蕴灵玉瓶散发着柔和生机，平衡着死寂环境对众人心神的侵蚀。楚锋的星辰剑则如定海神针，剑意内敛，却随时准备斩灭任何具现化的威胁。顾思诚居于阵眼，量天尺虚悬身前，统筹全局，推演前路。
“这里的怨气……太浓了。”林砚秋秀眉微蹙，她的神识感知最为敏锐，“不仅仅是残留的能量，更像是有无数……不甘的意念，缠绕在这片天地的每一寸空间里。”
她话音刚落，前方一片相对平坦的黑色荒原上，异变陡生。
原本死寂的空气开始剧烈波动，呜咽的风声凭空而起，初时细微，转眼间便化作万千金铁交鸣、厮杀呐喊的混合巨响。灰蒙蒙的雾气从地面升腾，雾气中，无数半透明、身形扭曲的身影开始凝聚。他们身着古老的、破损不堪的甲胄，手持残破的兵刃，眼神空洞，却散发着冲天的战意与怨怼。
“阴兵过境！”周行野沉声道，脸色凝重，“古籍记载，古仙战场中，因执念太深无法归于天地的战魂，会在特定条件下重现昔日征战的景象。大家小心，这些英灵没有理智，只有战斗和毁灭的本能！”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那支庞大的、由英灵组成的军队，如同决堤的洪水，朝着六人所在的方向席卷而来。为首的一名英灵将领，身形凝实近乎实体，周身散发出的能量波动，赫然达到了元婴中期！它手中一柄虚幻的长戟一挥，身后万千英灵齐声咆哮，冰冷的杀意几乎冻结灵魂。
“五行轮转，固守！”顾思诚低喝。
五行阵光华大盛，周行野的地脉盾虚影与赵栋梁的赤焰甲火光交融，构成最外层的防御。楚锋的星辰剑已然出鞘，剑尖星芒吞吐，锁定那名元婴期的英灵将领。
然而，英灵大军并非实体，物理防御效果大打折扣。它们如同幻影般穿透了最外层的灵力屏障，直接冲击众人的神魂识海。冰冷的怨念、疯狂的杀意、无尽的痛苦……种种负面情绪如同潮水般涌来，试图侵蚀他们的意志。
“镇！”
林砚秋娇叱一声，醒魂钟悬浮于顶，发出清越悠扬的钟鸣。音波过处，冲在最前面的几个英灵身形一阵模糊，发出无声的嘶吼，攻势稍缓。楚锋的星辰剑罡横扫而出，蕴含破邪诛魔之意的星辉，对英灵有着显着的克制效果，剑光所及，低阶英灵如冰雪消融。
但那名元婴期的英灵将领太过强大，它无视了楚锋的剑罡，长戟直刺，一股凝聚了万年怨念的恐怖精神冲击，如同无形巨锤，狠狠砸向五行阵的核心。
“噗——”
主持阵法的顾思诚首当其冲，脸色一白，嘴角溢出一丝鲜血。阵势剧烈摇晃，周行野、赵栋梁等人也闷哼一声，显然神魂受震。
“这样下去不行！”赵栋梁怒吼，烈阳刀爆发出冲天火光，却只能稍稍逼退周围的低阶英灵，对那将领效果有限，“它们的攻击直指神魂，我们的法宝和阵法难以完全防御！”
林砚秋看着那些在星辉与钟声中挣扎，却依旧执着前冲的扭曲面孔，眼中闪过一丝悲悯。这些，曾是活生生的修士，是某个宗门的弟子，是某人的道友、亲人，如今却只能在无尽的怨恨中重复着征战的执念，不得超生。
“顾教授，”她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决然，“我们或许不该只是防御和斩杀。”
顾思诚抹去嘴角血迹，目光锐利地看向她：“你有何想法？”
“它们并非邪魔，而是迷失的战魂。”林砚秋快速说道，“斩杀只能暂时驱散，无法根除。此地的怨气不消，阴兵过境便会不断重演。我想……尝试布阵，超度它们！”
“超度？”赵栋梁一愣，“这……可行吗？此地英灵数量如此庞大，怨气积累万年……”
“值得一试。”顾思诚眼中精光一闪，迅速权衡利弊，“砚秋，你需要什么？我们为你护法！”
“需要一处相对安全之地作为阵眼，需要时间！”林砚秋道，“周师兄的土系灵力可助我稳固地脉，陆师兄的木灵生机可安抚怨气，楚师兄的星辰之力可接引清灵，赵师兄的火力……需暂时收敛，以免刺激它们。顾教授，请您以量天尺助我推演阵法节点，调和五行！”
“好！”众人齐声应道。
计划既定，行动立刻展开。楚锋长啸一声，星辰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一式“星陨”暂时逼退了那名元婴英灵将领。赵栋梁收敛周身火气，转而将灵力注入周行野体内，增强其防御。周行野大喝一声，周身黄光大盛，地脉盾虚影凝实，同时脚下大地隆起，迅速构筑起一个简易的石质法坛。
六人且战且退，最终依托着一片巨大的、半埋于地的仙宫残垣，建立了临时阵地。周行野和赵栋梁负责外围防御，抵挡着如同潮水般涌来的英灵冲击。楚锋则游走策应，专门点杀那些试图突破防线的强大个体。
阵眼中心，林砚秋屏息凝神，将四杆天罗阵旗分别插于四方。她以聚灵符笔为引，蘸陆明轩蕴灵玉瓶中凝聚的生机甘露，在虚空中勾勒出一个个繁复而玄奥的符文。这些符文并非杀伐之阵，而是蕴含着安魂、宁神、净化、引导之意的《太上洞玄安魂度人妙经》符文。
顾思诚立于她身旁，量天尺悬浮，尺身流淌着清澈的光辉，不断计算、调整着符文的落点与能量流转，确保其能与古仙战场混乱的法则产生共鸣，而非冲突。陆明轩则将自身精纯的木系灵力缓缓注入阵法根基，那温和的生机如同涓涓细流，开始中和空气中浓烈的死寂与怨怼。
这是一个极其艰难的过程。外界的厮杀声、英灵的咆哮、精神冲击无时无刻不在干扰着布阵者。林砚秋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脸色苍白，但她眼神坚定，手腕稳如磐石。她对阵法的理解，在星辰阁的交流、云篆天书的感悟以及此刻生死压力下的实践中，飞速提升。
一日，两日……阵法初具雏形，一个笼罩了方圆百丈的淡金色光罩缓缓升起，光罩上流转着安宁祥和的符文。冲入光罩范围内的低阶英灵，动作开始变得迟缓，眼中的红光稍稍暗淡。
但那名元婴期的英灵将领，似乎感受到了威胁，变得更加狂躁。它放弃了攻击外围的赵栋梁和周行野，将全部怒火集中对准了阵眼处的林砚秋和顾思诚。
“保护林师妹\/林师姐！”楚锋和赵栋梁同时大喝。
楚锋人剑合一，化作一道璀璨星虹，不顾自身安危，硬生生拦在了英灵将领之前，星辰剑与虚幻长戟猛烈碰撞，爆发出刺目的灵魂火花。赵栋梁也怒吼着，烈阳刀再次出鞘，炽热的刀意虽可能刺激英灵，但此刻也顾不得许多，只为分担楚锋的压力。
周行野将地脉之力催发到极致，石坛周围升起一道道厚实的土墙。陆明轩则咬破指尖，以自身精血混合木灵之力，在阵法核心绘下一个强大的固魂符，稳定着摇摇欲坠的阵基。
第七日，阵法到了最关键的时刻。林砚秋需要将自身神识与整个安魂大阵彻底融合，引导阵力，沟通此方天地的残破法则，为万千英灵打开一条通往安宁的路径。
就在这时，那元婴英灵将领发出一声撕裂灵魂的尖啸，周身怨气沸腾，竟不惜燃烧自身魂体，化作一柄横亘天地的巨大黑色长矛，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朝着阵眼核心轰然刺落！
这一击，蕴含了它万年积累的所有怨念与力量，足以撕裂元婴后期修士的防御！
“不好！”顾思诚脸色剧变，量天尺光芒暴涨，试图干扰。
楚锋和赵栋梁拼死拦截，却被狂暴的能量余波震飞。
眼看黑色长矛就要落下，林砚秋却猛然睁开了双眼。她的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洞彻虚妄的清明与悲悯。她想起了顾思诚关于“我执”与“无我”的论述，想起了这些英灵被困于“我之战死”、“我之仇恨”的执着。
她没有选择硬抗，也没有闪避。而是将手中的聚灵符笔向前轻轻一点，并非攻击，而是引导。她以自身为桥梁，将安魂大阵积蓄了七日的净化、安宁之意，连同陆明轩注入的勃勃生机，化作一道柔和却坚韧无比的光流，主动迎向了那柄毁灭之矛。
“尘归尘，土归土。”她的声音空灵而平静，响彻在每一个躁动的英灵心间，“生死乃大道，执念是枷锁。放下吧，你们的战争，早已结束。”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黑色的毁灭长矛在触碰到那柔和光流的瞬间，如同冰雪遇阳，开始迅速消融、瓦解。那名元婴英灵将领狰狞的面容上，出现了一丝茫然，继而是一丝解脱。它低头看了看自己逐渐变得透明的手，又看了看身后那些同样开始安静下来的万千同袍，最终，它朝着林砚秋的方向，微微颔首，身影化作点点荧光，消散在空气中。
随着最强英灵的消散与净化，安魂大阵的光芒骤然扩散，覆盖了整个黑色荒原。无数英灵停止了冲锋，它们伫立原地，身上的戾气与怨念如烟云般被阵法之力洗涤、剥离。它们空洞的眼神中，逐渐恢复了一丝清明，有的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有的看向身边的“战友”，最终，都化作了无数闪烁着微光的灵魂碎片，如同逆流的星河，升腾而起，融入天地，回归本源。
天地间那令人窒息的肃杀与怨气，为之一清。虽然环境依旧破败，但那种萦绕不散的沉重与疯狂，已然消散大半。
阵法光芒缓缓收敛。林砚秋脱力般向后倒去，被一旁的陆明轩及时扶住。她脸色苍白如纸，但嘴角却带着一抹满足而宁静的微笑。
就在此时，异象再生。原本铅灰色的天空，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拨开，一缕纯净、温暖、蕴含着磅礴生机的金色光柱，穿透层层煞云，精准地笼罩在林砚秋身上。
这是天地功德的认可！
在这金色光柱的沐浴下，林砚秋损耗的神魂与灵力以惊人的速度恢复，并且变得更加凝练、纯粹。她的气息开始节节攀升，金丹后期的瓶颈在这天地伟力面前，如同薄纸般被轻易捅破。强大的灵压从她身上散发出来，法力奔腾，神识拓展，对符道、阵法的理解如同醍醐灌顶，瞬间达到了一个全新的层次。
金光持续了约一炷香的时间才缓缓散去。
林砚秋睁开双眼，眸中神光内蕴，符文明灭。她成功晋升金丹大圆满期，并且因为这场大功德，她的符道根基被打磨得无比坚实，对未来凝聚元婴有着难以估量的好处。
众人围上前来，皆是欣喜。赵栋梁拍了拍楚锋的肩膀，两人相视一笑，刚才并肩死战的默契尽在不言中。周行野看着稳固的地脉和消散的英灵，松了口气。陆明轩则为林砚秋感到由衷的高兴。
顾思诚看着眼前气息焕然一新的林砚秋，以及这片暂时恢复了宁静的古战场，颔首道：“砚秋此举，不仅提升了自身，更是积攒了莫大功德，利人利己。看来，在此界行事，除力量之外，心境与抉择，同样至关重要。”
林砚秋微微欠身：“多谢诸位师兄护法。若非大家同心协力，我绝无可能成功。”她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在顾思诚身上停留片刻，眼中感激之外，似乎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情愫，随即隐去。
经此一役，团队凝聚力更强，对天道、功德与自身道路的理解，也更深了一层。他们稍作休整，便再次启程，向着古仙战场更深处，那金气源头所在的方向，继续探索。
（第七十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