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多,面馆里最后一桌客人结了账。老刘从仓库下班,直接过来帮忙收拾。
“今天生意还行。”老刘把凳子翻到桌子上,好扫地。
张姐正擦桌子,头也没抬:“行什么行,累死个人,也就混个嚼谷。”
大玲在厨房刷最后一口锅,水声哗哗,却盖不过她支棱着耳朵,捕捉着外间的动静。
红梅坐在收银台后面,按着计算器对账。常松站在她旁边,看着。
英子领着张军的妹妹小娟,把调料瓶归位。
张军拿着拖把,从厨房门口开始拖地。他拖到英子脚边时,动作慢下来。
英子正踮着脚放醋瓶子,身子有点不稳,晃了一下。
张军下意识伸手想扶她胳膊,手伸到一半,又缩回来,在自己裤子上蹭了蹭。
“我来放。”张军声音低低的,从英子手里接过瓶子,轻松放到架子顶层。
英子冲他笑笑:“谢谢啊。”
张军脸有点热,没应声,低头继续拖地。拖把划过英子脚边,他小心地绕开她白色的凉鞋。
少年的心动是喉头的一场海啸,张了嘴,却只有沉默。 他手中的拖把,在地上划出的不是水痕,是一遍遍擦去又不断浮现的心事。
“玲姐,你这手艺真是没得说,”常松靠在收银台边,对正在擦灶台的大玲说,“今天好几个老客都说面特别劲道。”
大玲手里没停,笑了笑:“都是家常做法,大家不嫌弃就行。”她眼角余光扫过在另一边擦玻璃的张姐。张姐撇了撇嘴,把抹布摔在水桶里,水花溅出来些。
女人的嫉妒心是藏不住的,像衣襟上的饭黏子,明明白白地摆在那里,自己却看不见。
红梅揉了揉后腰,在收银台后的凳子上慢慢坐下:“今天可算忙完了。玲姐,房子我给你找好了,就我和英子刚来县城时住的那地方。”
大玲转过头,擦擦手:“这么快就找好了?太麻烦你们了。”
“不麻烦,”红梅说,“钰姐是房东,上个租户刚搬走。房子不大,一室一厅,带个小厨房和卫生间。还有个没窗户的暗间,正好张军住。你和娟儿睡大屋。”
英子接话:“玲姨,昨天我和张军一起去收拾的,擦了好几遍,床铺都晾晒过了。”
张军低着头收拾碗筷,耳朵有点热。他想起昨天和英子一起打扫那个小房间,英子指挥他搬东西,头发扫过他手臂的感觉。
大玲连连点头:“太好了,真是……都不知道怎么谢你们。”她搓了搓手,“房租多少钱?我这就拿给你。”
红梅摆摆手:“不急。头三个月房租我先垫上,等你这边稳定了再说。”
中年人的善意是秤过的,既不能太轻,轻了显得薄情;也不能太重,重了让对方还不起。红梅这番举动,分寸掐得刚好,在人情的天平上不偏不倚。
张姐干活的手停了下来,常松也说:“就是,一家人别算这么清。”
张军停下拖把,听着这话,嘴角抿紧了。他不需要这种施舍。暗房就暗房,能一家团聚,还能省下住宿费,比什么都强。
张姐在旁边重重地把凳子摞起来,发出“哐当”一声。老刘赶紧说:“春兰,轻点,别把凳子摔坏了。”
张姐瞪他一眼:“就你话多!干你的活去!”
红梅看了眼张姐,继续说:“就是楼层高了点,六楼,玲姐你看行吗?”
大玲忙说:“行,怎么不行!六楼好啊,空气好!”
张姐把抹布往桶里一扔,水溅到老刘裤腿上。她心里堵得慌。红梅对她可从来没这么大方过。当初她家着火,红梅是帮了忙,可也没说给她租房子。这大玲才来第一天,就又是收拾房子又是垫房租的。她越想越气,觉得红梅根本没把她当自己人。
成年人的交情,最怕比较。往日她自认是红梅唯一的知心人,如今横插进来一个,那份独一份的亲厚便打了折扣,往日是雪中送炭的恩情,如今却好像只剩下了炭火的余烬,暖意犹在,却不再炙手。
英子说:“妈,你身子不方便,我送玲姨他们过去吧。”
常松说:“我去吧,我开车快。他们的行李还在我后备箱。我先送你和你妈回家,再送他们娘仨。”
英子没接话,低头继续擦桌子。
红梅说:“就让常叔送吧。玲姐,你们也别推辞了。”
大玲感激地点头:“真是太麻烦常松兄弟了。”
老刘插话:“有啥事随时说,别客气。”
张姐一把扯住老刘胳膊:“显着你了?明天不用看仓库了?走,回家!”她扯着老刘就往门口拽,回头对红梅他们挤了个笑,“我们先走了啊,明早还得买菜。”
红梅应着:“张姐,刘哥慢点。”
张姐头也不回地拉着老刘出了门。老刘被她拽得踉跄,嘴里嘟囔:“你慢点……”
店里剩下的人互相看了看。
店里的空气仿佛被张姐扯开了一道口子,灌进来的不是风,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原来也像这店里的灯光,看着亮堂,却照不透所有角落。
常松打破安静:“那咱们也走吧。”
王强系着围裙,在厨房里翻炒锅里的蛋炒饭。油烟机嗡嗡响。
“妞妞!端饭!多大了还看动画片!”王强朝客厅喊。
妞妞跑进来,鼻子嗅了嗅:“哥,真香!”
“少拍马屁,端出去。马上都上中学了,还看动画片,羞不羞?”
妞妞端起一碗饭,撇嘴:“我上大学还看!要你管!”
王强作势要敲她脑袋,妞妞笑着跑开。
兄妹俩坐在餐桌前吃饭。王强自己那碗堆得冒尖。
“爸妈怎么还没回来?”妞妞问。
王强扒拉着饭:“大人事多。你吃完赶紧写作业。”
曼丽坐在出租屋里,没开灯。窗外路灯的光照进来,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她手放在小腹上。这里有个小生命,是她和王磊的。可王磊下午的话像刀子,扎得她浑身疼。
“拿着。够你做手术,还有生活费。把孩子打了,走吧。”
他不会离婚,不会娶她。她只是他花钱买的乐子。
她感到一种彻骨的凉,仿佛整个世界的温情都只是她买不起的橱窗里的摆设。爱情?那不过是男人一时兴起的玩意儿,她却傻到当了真,还赔上了自己的身子和一颗心。
她看着镜子里依然年轻姣好的脸,突然觉得可悲。她曾以为青春和爱情是无往不利的筹码,如今才发现,在别人设定好的牌局里,她从一开始就注定满盘皆输。但输家,也有掀桌的权利。
曼丽猛地站起来,胸口堵得发慌。不行,不能这么算了。她抓起包,冲出门。她要去王磊父母家。他们总要认孙子吧?
她像是赌桌上输红了眼的赌徒,明知手里是副烂牌,却还要把最后一点骨血押上去,盼着能翻盘。爱情死了,总要换来些实在的东西。
她不懂,女人的资本从来不是青春,而是淬炼过的灵魂。可惜这个道理,总要摔得头破血流才明白。
齐莉用钥匙打开家门,王磊跟在她身后,手里拎着她的包。
下午,王磊真的去银行接了她。两人去了房管局,把房子过户到了齐莉一个人名下。王磊签字的时候,手有点抖。齐莉看着,没说话。
最高明的报复,从来不是嘶吼与撕扯,而是微笑着,将他视若珍宝的东西,风平浪静地,一件件易主。爱情可以消亡,但财产永远忠诚。
“爸妈,回来了?”王强从餐厅探出头。
齐莉换上拖鞋:“嗯。你们吃的什么?”
“我哥炒的蛋炒饭!”妞妞跑过来,“可好吃了!”
王磊扯出个笑,摸摸妞妞的头。
齐莉看了看王磊,他脸色不好。她知道他心疼房子,可能也……有点舍不得那个女人。但这是他该付出的代价。
婚姻是一场博弈,聪明的女人知道,掀翻棋盘不如慢慢吃掉对方所有的棋子。
电话铃突然响起,刺破了客厅的平静。
齐莉走过去接起:“喂?”
电话那头是王磊母亲急促的声音:“齐莉?让小磊接电话!”
齐莉把话筒递给王磊。
王磊接过:“妈,怎么了?”
不知道那边说了什么,王磊脸色一下子变了:“我……我马上过去!”
他挂掉电话,抓起车钥匙就要走。
齐莉拦住他:“出什么事了?我跟你一起去。”
王磊烦躁地甩开她的手:“不用!我爸那边有点事,我去看看就行!”
“什么事不能让我知道?”齐莉盯着他。
王磊没理她,径直冲出门。
齐莉站在原地,想了想,拿起包跟了出去。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