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罕物，连人之高低不择，还说‘通灵’不‘通灵’呢！我也不要这劳什子了！”
一声怒喝劈破耳膜，震得贾文脑子嗡嗡作响，仿佛有无数根针在太阳穴里钻刺。他还没来得及睁开眼，只觉掌心一沉，跟着“哐当”一声脆响，什么东西砸在地上，四分五裂开来。
剧痛从后脑勺蔓延开来，像是被人狠狠敲了一闷棍。贾文费力地掀开眼皮，入目是古色古香的雕花床顶，流苏随着方才的震动轻轻摇晃。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檀香，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药气，绝不是他那堆满史料书籍的出租屋该有的味道。
“宝二爷！宝二爷您这是怎么了？”一个穿着青绿色比甲、梳着双丫髻的丫鬟慌慌张张扑过来，脸色煞白地去捡地上的碎片，手指被划破了也顾不上，只是一个劲地哭，“这可是您的命根子啊！怎么就摔了呢？老太太知道了，定要心疼死了！”
宝二爷？命根子？
贾文的脑子像一团浆糊，无数记忆碎片争先恐后地涌进来——熬夜写《明清科举与家族兴衰》的论文，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史料，手边凉透了的咖啡，还有心脏骤然传来的绞痛……然后，便是眼前这诡异的一幕。
他不是应该猝死在书桌前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水……”贾文嗓子干得冒烟，艰难地吐出一个字。
那丫鬟连忙擦了擦眼泪，手忙脚乱地倒了杯温水递过来。贾文被她扶着坐起身，接过茶杯时，瞥见自己手腕上戴着的银镯子，样式古朴，绝非现代工艺。再低头看自己的手，白皙纤细，带着几分少年人的单薄，却不是他那双因常年握笔而指节分明的手。
一个荒谬却又无法抑制的念头窜了出来：他，一个21世纪的历史系状元，好像……穿了？
穿成了谁？宝二爷？
贾文猛地抬头，目光扫过屋内。紫檀木的梳妆台，墙上挂着的水墨山水画，还有方才那丫鬟哭红的脸——这场景，这称呼，像极了他论文里反复提及的那部书。
“袭人？”他试探着叫了一声。
那丫鬟果然一愣，泪眼婆娑地抬头：“二爷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袭人！真的是《红楼梦》！他竟然穿成了贾宝玉？还是在“摔玉”这个名场面？
贾文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差点栽倒在地。他记得清清楚楚，原着里宝玉摔玉，是因为初见黛玉，听闻她没有玉，便觉得这“通灵宝玉”是个多余的东西，疯魔般地要砸了它。
那……黛玉呢？
贾文的目光瞬间锁定在门口。那里站着一个少女，穿着一身月白色的素裙，外罩一件藕荷色披风，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她眉尖微蹙，一双似蹙非蹙的柳叶眼带着几分怯生，几分疏离，正静静地看着他，眼底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
削肩细腰，长挑身材，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
是黛玉！真的是林黛玉！
贾文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研究《红楼梦》多年，对这个才貌双全却命运多舛的女子，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惜。他曾在论文里不止一次分析过，如果黛玉能少些愁绪，多些依靠，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可如今，他成了贾宝玉，那个让她一生流泪的“混世魔王”。
“宝二爷这是做什么？才刚见面，就闹这么大动静。”王熙凤那标志性的爽朗声音从门外传来，她一身锦绣华服，摇着帕子快步走进来，先是瞪了袭人一眼，随即又换上笑脸，拉着贾文的胳膊，“老太太还在前面等着呢，可别让她老人家悬心。这玉虽说是个物件，可也是你的念想，摔不得，摔不得。”
贾母也被丫鬟们簇拥着进来，见地上的玉碎了，顿时心疼得皱眉：“宝玉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就摔起玉来了？”
满屋的人都围着他，七嘴八舌地劝着，唯独黛玉，依旧站在原地，沉默地看着他，像一株风中摇曳的幽兰，带着易碎的美感。
贾文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他不是原来的宝玉，他是贾文，一个熟悉历史走向、深谙人情世故的现代人。既然命运让他来到这里，他就不能眼睁睁看着悲剧重演。
尤其是眼前这个黛玉。
他弯腰，捡起地上那枚摔碎的通灵宝玉，入手冰凉。然后，他抬起头，目光越过众人，直直落在黛玉身上。
众人都以为他又要发作，连贾母都攥紧了手帕。
却见贾文缓缓开口，声音还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方才是我孟浪了。”
一句话，让满屋的喧嚣瞬间静止。袭人张大了嘴，王熙凤脸上的笑容僵住，贾母也愣住了——这还是那个一不如意就撒泼打滚的宝玉吗？
贾文没有理会众人的诧异，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黛玉脸上，语气诚恳：“我原以为，这玉是世间独一份的稀罕物。见妹妹眉宇间自带灵气，清雅脱俗，倒觉得这凡俗玉石，配不上妹妹的风华，留着也是多余，才一时冲动。”
他顿了顿，想起自己烂熟于心的《诗经》，缓缓念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世间情谊，原不在这些外物。妹妹不必介怀。”
《诗经·邶风》里的句子，庄重而深情，从一个痴顽少年口中说出，竟带着一种奇异的说服力。
黛玉猛地抬起眼，那双总是蒙着一层薄雾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贾文的身影。她原本因这陌生表哥的疯癫举动而心生警惕，此刻听他这番话，尤其是那句“世间情谊，原不在这些外物”，竟像是说到了她的心坎里。
这个宝玉，似乎……和传闻中不太一样？
贾母最先反应过来，脸上的皱纹瞬间舒展开，哈哈大笑起来：“好！好！我的宝玉长大了，知道说体己话了！林丫头，你看你表哥，就是个嘴甜的，你别往心里去。”
王熙凤也立刻接话：“可不是嘛！宝二爷这是跟林姑娘投缘呢！我就说这俩孩子准能处到一块儿去！”
气氛重新活络起来，只是每个人看贾文的眼神里，都多了几分探究。
贾文将那碎玉递给袭人，吩咐道：“找个匣子收起来吧。”然后，他转向贾政——那个一直站在角落里，面色严肃的中年男子，也是他这一世的父亲。
“父亲。”贾文微微躬身，行了个不算标准却带着敬意的礼，“儿子方才失礼了。从今日起，儿子想在园中开辟一间书房，专心读书。”
贾政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震惊，随即化为浓浓的怀疑。他盯着贾文看了半晌，仿佛想从他脸上找出撒谎的痕迹，最终只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哦？你想读书？”
“是。”贾文迎着他的目光，不卑不亢，“儿子想通了，总不能一辈子浑浑噩噩。请父亲给我三个月时间，我定能将《四书》通读背诵，若做不到，任凭父亲责罚。”
这话一出，满室皆惊。连一直沉默的黛玉，也忍不住再次看向他，眼中的诧异更浓了。
谁不知道荣国府的二公子，最恨的就是读书科举，视仕途经济为“混账话”？今日不仅摔玉后条理清晰地道歉，还主动提出要读书，甚至立下了军令状？
贾文知道，这只是他改变命运的第一步。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个贾宝玉，不一样了。
他看向窗外，天光正好，透过雕花窗棂洒进屋内，落在黛玉微微颤动的衣角上。
黛玉，这一世，有我在，定不让你再为悲秋。
他在心里默默许下承诺，握紧了拳头。属于贾文的红楼，从此刻，正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