酱油瓶清脆的落地声惊醒了午后的沉寂。我放下切到一半的豆腐，水槽边水龙头滴答作响，像某种倒计时。窗外蝉鸣撕扯着灼热的空气，菜市场特有的混合气味——鱼腥、泥土、熟食的油腻——透过纱窗顽强地钻进厨房。
“doro！西西！”我提高声音，抹布擦过手背，“有个十万火急的任务！”
几乎是话音刚落，两阵旋风就刮到了厨房门口。doro的金发有些蓬乱，琥珀色大眼睛瞪得溜圆，木头“尚方宝剑”还斜挎在腰间，小红旗在背包上不安分地晃动。西西紧随其后，黑亮的头发柔顺地贴着额头，橘子娃娃被她牢牢抱在胸前，那双憨厚的塑料眼睛似乎也带着点询问。
“人！有何吩咐？”doro挺起小胸脯，尚方宝剑的剑柄几乎戳到门框，“可是有敌军来犯？朕的宝剑已饥渴难耐！”
西西没说话，只是往前挪了一小步，黑亮的眼睛安静地看着我，手指无意识地捻着橘子娃娃手腕上那个小小的、装着干橘皮的香囊——那是故宫的纪念品，此刻散发着微弱的、熟悉的柑橘气息。
厨房里弥漫着葱烧豆腐的油香和辣椒炝锅的微辣气息。我忍住笑，故意板起脸，从围裙口袋里摸出一张被攥得微热的二十元纸币，郑重其事地递过去：“军情紧急！我军粮草——酱油，已然告罄！现命你二人为‘特命采买使’，速去楼下小店，购得酱油一瓶！此乃军资二十元，务必凯旋！剩余之资，便是犒赏！”
doro的眼睛瞬间被那张纸币点亮，比她的金发还要耀眼。她几乎是抢着接过钱，小脸兴奋得通红：“遵命！保证完成任务！陛下且放宽心，待臣等得胜归来！”她模仿着不知哪里听来的戏词，小手一挥，“尚方宝剑”差点扫到西西。
西西伸出小手，轻轻触碰了一下纸币的边缘，像是确认它的真实，又飞快地缩回，抱紧了橘子娃娃。她仰起小脸，黑亮的眼睛里映着厨房窗口透进来的光，小声问：“楼下...小店...认得的...对吗，墨？”
“当然认得，”我揉揉她细软的头发，“就是上次买焦圈那家，还记得吗？老板伯伯人很好。”我指了指灶台上空了的酱油瓶，“就买这个样子的。”
“记住啦！”doro响亮地回答，小心地把纸币折好塞进她背带裤的口袋，还用力拍了拍，仿佛怕它飞走。她拉起西西的手，“走，西西！跟朕出征！”
看着两个小小的身影雀跃着冲向门口，那扇门关上的“咔哒”声，像一枚小石子投入我心湖。刚才强装的威严瞬间瓦解，一种混合着骄傲和担忧的柔软情绪弥漫开来。她们能行吗？那条熟悉的、只需要拐个弯的楼下小路，此刻在我心里骤然拉长，充满了未知的沟坎。
我解下围裙，几乎是本能地跟了出去，脚步放得又轻又快，像个笨拙的影子。
夏日的热浪扑面而来，白晃晃的阳光晒得柏油路面发烫。两个小家伙并排走在人行道的树荫下，构成一幅微小而坚定的画面。doro走在前面一点，粉发在阳光下跳跃，小脑袋昂着，像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小狮子，小红旗在她背包上神气地飘扬。西西紧紧挨着姐姐，一只手被doro牵着，另一只手牢牢抱着她的橘子娃娃，小小的步子迈得认真，黑亮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像只进入陌生领地的小鹿。那熟悉的、被保护者的姿态，此刻却蕴含着一种令人心颤的独立尝试。
她们小小的身影融入菜市场入口处喧嚣的人流和琳琅的色彩中。doro目标明确，拉着西西径直走向记忆里那个熟悉的副食店招牌。隔着几步远，我停下脚步，闪身躲在一排卖竹筐簸箕的摊位后面，目光紧紧追随着她们。
副食店的玻璃柜台里堆满了各色瓶瓶罐罐。doro踮起脚尖，努力把下巴搁在冰凉玻璃柜面上，小手指着里面：“伯伯！买酱油！要那个！”她脆生生的声音在市场的嘈杂里显得格外清晰。
老板是个花白头发的老伯，正低头看报。闻声抬起头，看到柜台外只冒出两个小脑袋，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绽开和气的笑容：“哟！是你们两个小囡囡啊！买酱油？家里大人呢？”
“我们是‘特命采买使’！”doro挺起胸脯，声音响亮地宣布，“人派我们来的！买酱油！钱在这里！”她费力地从背带裤口袋里掏出那张被汗水微微濡湿的纸币，小手高高举起，努力递向柜台。
老伯被逗笑了，接过钱：“好好好，特命采买使大人！要哪种酱油啊？”他指着柜台里几种不同牌子。
doro显然没料到还有选择，小脸顿时有点懵，琥珀色的大眼睛求助似的看向西西。西西一直安静地看着，此刻接收到姐姐的目光，她抱着橘子娃娃，踮起脚，黑亮的眼睛仔细辨认着玻璃柜里的瓶子，然后伸出小手指了指其中一个深褐色的瓶子——正是家里常用的那个牌子。
“要那个！”doro立刻有了主心骨，小手准确地指向西西指认的酱油。
“小妹妹真厉害，认得牌子！”老伯笑着夸了一句，拿出酱油，又熟练地找了一把零钱——几张纸币和几个硬币，放在柜台上，“喏，酱油拿好，慢点别摔了。这是找的钱，收好了啊。”
doro抓起酱油瓶，沉甸甸的瓶子让她的小手往下坠了坠。西西则小心翼翼地伸出小手，把柜台上散落的钱币拢到一起，一枚一枚数清楚，才仔细地放进doro摊开的手心。doro学着大人的样子，把钱卷好，再次塞回那个宝贝口袋，还用力拍了拍。
“谢谢伯伯！”两个小家伙异口同声，脆生生的道谢像清泉淌过喧嚣的市声。
任务完成，回去的脚步明显轻松欢快了许多。doro一手抱着酱油瓶，一手挥着“尚方宝剑”，小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西西抱着橘子娃娃，紧紧跟在姐姐身边，小脸上也带着完成任务后浅浅的、安心的笑容。
就在快要走出市场时，一阵浓郁的、混合着奶香和清新柑橘味的气息飘了过来。是市场入口新开的那家精致甜品铺子。橱窗里，一排排晶莹剔透、点缀着橘瓣果肉的布丁，在灯光下像一颗颗凝固的阳光宝石。
doro的脚步像被无形的线扯住了，猛地钉在原地。琥珀色的眼睛瞬间被那诱人的橘色点亮，小嘴无意识地微微张开，发出无声的惊叹：“哇……” 她看看橱窗里标着“橘子布丁 15元”的小牌子，又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小脸上兴奋的光彩肉眼可见地黯淡下去，被一种巨大的失落取代。口袋里的钱，扣除酱油的几块钱，显然不够买两个布丁了。
西西也停下了脚步，黑亮的眼睛望着那些漂亮的布丁，又看看姐姐瞬间垮下去的小脸。她轻轻扯了扯doro的衣角，声音软软的，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体贴：“doro…钱…不够了…下次…好不好？人…还在等我们…酱油…”
droro的小肩膀耷拉下来，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小太阳。她恋恋不舍地又看了橱窗里那诱人的橘色光芒最后一眼，小嘴瘪了瘪，最终还是懂事地点点头，声音闷闷的：“嗯…下次吧…人…等着呢…” 她抱着酱油瓶，一步三回头地拉着西西，慢慢走出了市场的喧嚣。
我的心像被那橘子布丁的香气裹住了，又甜又软，带着一丝酸涩。那两个瞬间黯淡下去的小小背影，像无声的请求。我快步走到甜品铺前：“老板，要两个橘子布丁，打包。”
拎着两个装着布丁的精致小纸袋，我绕了条近路，几乎和她们同时抵达了单元楼下。看着她们的小身影消失在楼道口，我才快步跟上。
钥匙刚插进锁孔，门内就传来doro刻意拔高、带着点邀功意味的清脆童音：“报告人！特命采买使——doro和西西！凯旋归来！酱油在此！” 伴随着她欢快的宣告，是西西细声细气的附和：“嗯…买回来了…”
我推开门。doro正把酱油瓶高高举过头顶，小脸因为兴奋和奔跑红扑扑的，琥珀色的眼睛亮晶晶地望向我，写满了“快夸我”。西西站在她旁边，也仰着小脸，黑亮的眼睛里带着完成任务后的安心和一丝小小的期待。
“哇！doro和西西太厉害了！”我立刻换上惊喜的笑容，毫不吝啬地给予最高级别的赞扬，“果然是最棒的特命采买使！这么快就完成任务！辛苦啦！”
doro立刻把小胸脯挺得更高了，得意得像只开屏的小孔雀。西西也腼腆地抿着嘴笑了，小手把怀里的橘子娃娃抱得更紧了些。
“那…说好的…” doro迫不及待地提醒，小手已经摸向了她那装着“剩余军资”的宝贝口袋。
“当然！”我笑着伸出手，“剩余的‘军资’，都归勇敢的小战士们所有！”
doro欢呼一声，立刻掏出那卷得整整齐齐的零钱，小脸兴奋得放光，开始盘算这笔“巨款”的用途。西西也凑过去，黑亮的眼睛认真地看着姐姐手里的钱。
就在她们沉浸在“财富”的喜悦中时，我像变魔术一样，从身后拿出了那两个装着橘子布丁的小纸袋，声音里带着笑意：“不过呢…在你们执行艰巨任务的时候，后勤部发现了一点小小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