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正阳端着茶杯,目光扫过街上议论纷纷的百姓,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这就叫‘盛名之累’,也是他最致命的破绽。贺破虏之前是‘大虞第一武将’‘抗狄英雄’,名声高到了极点,百姓要么把他奉若神明,要么早就憋着一股‘看英雄跌落’的心思。”
他呷了口茶,缓缓解释:“人心就是这样奇怪——人会死死抱住自己之前相信的东西,哪怕后来被证明是错的;反过来,要是一开始就对某个人存了疑,哪怕后来对方拿出证据,也会觉得是做戏。贺破虏现在就是这样,之前信他的人,见了证据自然会越发信任;可那些早就嫉妒他、或者觉得‘英雄不会投靠割据势力’的人,只会把这些证据当成‘精心伪造的戏码’。
随从恍然大悟:“将军是说,贺破虏是被自己以前的好名声反噬了?因为普通人心里总在‘信’与‘不信’间摇摆,一旦他的行为和‘完美英雄’的形象有偏差,怀疑就会被无限放大?”
“正是。” 邓正阳放下茶杯,起身整理衣袍,“咱们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让百姓永远在‘信贺破虏’和‘疑贺破虏’间摇摆。只要卢家肯出手,让文人写几篇‘帅印可仿、书信可造’的文章,再提一提他投靠周铭谅的‘污点’,那些怀疑他的人就会彻底站到咱们这边,信他的人也会渐渐动摇。” 说罢,他抬步走向卢府大门,眼神中满是胸有成竹。
邓正阳整理好锦袍,让随从递上拜帖。
卢府门房见拜帖上写着“松江邓氏 邓正阳”,不敢怠慢,匆匆入内通报。
不多时,门房引着一名身着青色儒衫、面容俊朗的青年出来,正是卢家长公子卢候武。
“邓先生远道而来,有失远迎。家父今日偶感风寒,由我代为接待,不知先生有何要事?”
邓正阳拱手还礼,目光却扫过卢候武身后的朱门高墙,淡淡道:“在下此次前来,并非为私事,而是以山东军军师之名,与卢家商议关乎家族存续的大事。此事重大,唯有家主亲听,方能决断。”
卢候武眉头微皱,语气带着几分不耐:“邓先生未免太过小觑在下。卢府内外事务,家父早已交由我打理,有什么话不妨直说,与我谈和与家父谈,并无二致。”
邓正阳闻言,转身便要往外走,脚步不停:“既然卢家连面见家主的诚意都没有,那这桩能保卢家百年富贵的机缘,便当在下从未提及。卢家日后若遭倾覆,莫要怪在下今日未曾提醒——毕竟,不是谁都有资格知道自己错失了什么。”
“先生留步!” 卢候武急忙上前拦住他,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他虽年轻,却也知道松江邓氏虽非顶级士族,却在江南商界与文坛都有根基,邓正阳敢以军师身份登门,绝不可能空口白话。
“先生稍安勿躁,我这就去请家父,还望先生在此稍候。” 说罢,他快步奔入内院,连随从都顾不上吩咐。
一盏茶的功夫,内院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一名须发皆白、身着紫色锦袍的老者缓步走出,虽身形消瘦,却目光如炬,正是卢家家主卢然封。
他上下打量邓正阳一番,开门见山:“邓军师不必再提松江邓氏,老夫知道你——邓家旁支,早年因商事纠纷被族中除名,后来辗转投了黄承天,我说得没错吧?”
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敲打,显然早已摸清了邓正阳的底细。
邓正阳面不改色,坦然落座:“卢老爷子好手段,在下的过往竟查得如此清楚。但今日在下并非以邓家人身份而来,而是以能保住卢家的人身份而来。如今洛阳城看似平静,实则已是风雨飘摇——周铭谅虽占着城池,却与士族离心离德;我山东军二十万大军压境,七日之后决战,洛阳必破。城破之日,周铭谅自顾不暇,卢家作为洛阳首屈一指的士族,若未表明立场,恐怕会被乱兵清洗,多年基业毁于一旦。”
卢然封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眼底闪过一丝忌惮,却仍嘴硬道:“军师未免太过自信。江西军坐拥洛阳城防,贺破虏、薛羽皆是当世名将,未必会输。即便真有万一,老夫为何一定要向山东军投诚?”
“因为江西军从不把士族放在眼里。” 邓正阳身体前倾,语气带着蛊惑,“周铭谅起于行伍,最恨士族兼并土地、垄断仕途,他在徐州时,便曾查抄过三名富商士族的家产充作军饷。贺破虏虽是名将,却只重军务,对士族更是不屑一顾。他们若赢了,卢家不过是被利用的棋子,战后必遭打压;可我山东军不同,我们愿意与卢家做朋友。”
卢然封冷笑一声:“军师这话未免太好听了。山东军难道就不贪慕卢家的家产?当年黄承天在山东,不也追缴过士族的财产吗?”
“追缴粮草是战时所需,与战后共治天下是两码事。” 邓正阳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帛书,推到卢然封面前,“治理天下,终究要靠士族,靠有文化、有根基的人,而非一群只懂打杀的武夫。黄帅承诺,若卢家相助拿下洛阳,战后不仅保卢家田产不变,还会推举卢家子弟入朝为官,让卢家成为中原士族的领袖。”
卢然封看着帛书上的字迹,沉默半晌,终于道出顾虑:“老夫可以配合你们造势,但卢家与山东军合作,难免会被百姓视为‘士族勾结武将’,传出去恐失民心,这对卢家的名声有损啊。” 这既是试探,也是在为合作提条件。
邓正阳眼中闪过一丝笑意,知道卢然封已是意动:“老爷子多虑了。此事易耳——届时我军会公开表彰卢家‘捐粮助军、安抚百姓’的功绩,让文人撰写文章,塑造卢家‘慷慨仗义、爱民如子’的正面形象,把卢家打造成‘士族楷模’。至于家族那些营生,只需暂时转入地下,待天下安定,再以‘通商兴邦’的名义恢复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