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到黄承天手上时，已是第三日的晚上。
月已上中天，济南府衙的书房里，黄承天正对着那封徐州来的拜帖出神。
烛火跳动，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
“李闯这是想化干戈为玉帛？” 黄承天看着拜帖上的字，“他倒是能屈能伸。”
韩明璋盯着信上的字分析道：“他是输不起了，他这回来怕是不止化干戈为玉帛那么简单，之前在芒砀山搞那么大动静无非是想在济南捞点好处，这回武的不行要来文的。”
他抬头望向窗外，斩钉截铁地说道，“但这拜帖，得接。”
“先生想让他来济南？” 黄承天有些担忧。
韩明璋并未说话，只是看着黄承天。
“来就来吧。” 黄承天想了一下笑了，拿起案上的笔，准备在拜帖背面写下 “静候大驾”，“我倒要看看，这位能让朝廷头疼的李闯王，究竟有几分诚意。”
又突然问道，“这静候大驾的静候怎么写来着？”
韩明璋替黄承天写下静候大驾几个字，
墨迹在纸上慢慢干涸，黄承天说道，“李闯想借‘误会’二字翻篇，咱们就给他这个机会。但济南的地界上，规矩得由咱们定。”
五日后，济南府衙外的石板路被清扫得一尘不染，两侧的卫兵甲胄鲜明，手中长枪斜指地面，枪缨在秋风里微微颤动。
黄承天站在府衙门前的石阶上，青布长衫外罩着件墨色披风，身后跟着韩明璋，黄狗儿和林大虎立在侧后方。
“来了。” 韩明璋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远处的官道上，一行车马正疾驰而来，为首的黑马背上坐着个身着玄色劲装的汉子，正是李闯。他身后只跟着另一匹马，是那位智将周鹏。
“这李闯真有胆子，两人两骑就来了。”林大虎跟黄狗儿小声说道。
“是呀，要不是咱们最近传出仁义的名声，真想给他摆个鸿门宴。”黄狗儿回应道。
“什么是鸿门宴？”林大虎自小熟读史书兵书，饶是他也没听过鸿门宴。
黄狗儿只得憨笑回到：“呵呵呵呵，瞎说的......”
李闯翻身下马时，黄承天已走下石阶，拱手笑道：“李帅大驾光临，济南蓬荜生辉。”
“黄帅客气了。” 李闯抱拳回礼，目光扫过两侧的卫兵，最终落在黄承天脸上，“早想来济南拜访，只是琐事缠身，今日才得偿所愿。”
两人并肩走上石阶，靴底踩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黄承天侧头道：“李帅一路辛苦，我已备下薄宴，为你接风洗尘。”
府衙内的宴席早已摆好，八仙桌上摆满了济南特色的菜肴。李闯与黄承天分坐主位，周鹏坐在李闯身侧，韩明璋、黄狗儿、林大虎、张尽忠等人则陪在黄承天左右。
酒过三巡，李闯放下酒杯，酒液在杯底晃出细碎的涟漪：黄帅，此次芒砀山之事，实在是场误会。
他夹起一块鱼腹肉，慢悠悠地剔着刺，我军确实是去东昌府买粮，只是派去的斥候性子急躁，与贵军的弟兄起了口角，才闹得不可开交。
黄承天端起酒杯浅浅抿了一口，目光落在李闯脸上：哦？我倒是听说，贵军的张将军带着三千人马，还备了云梯盾牌，这阵仗可不像是去买粮的。
李闯哈哈一笑，将鱼肉送入口中：黄帅有所不知，如今世道不太平，带着弟兄们是为了防备响马。张温辽那小子做事鲁莽，没跟黄帅这边提前打个招呼，是他的不是。回头我定好好训斥他。
韩明璋突然开口：李帅麾下猛将如云，张将军更是勇冠三军，只是不知为何，会在卧牛岭折了锐气？
周鹏笑着应道：韩先生这话说的，胜败乃兵家常事。况且张将军是顾念同道情谊，不愿痛下杀手，否则卧牛岭怕是要血流成河。
周先生此言差矣。 黄狗儿放下筷子，接过话头，我与张将军交手时，他刀下留情是真，但我军弟兄也未曾赶尽杀绝。说起来，还要多谢李帅麾下有这样的仁义之士。
他话锋一转，只是不知李帅派来的那位监军，为何要逼着张将军往水源里下毒？
“弟弟，”黄承天佯装愤怒，“不可胡说，我们两军的感情还是在的，张元帅必不可能做如此龌龊之事。”
李闯夹菜的手猛地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笑道：定是下面的人胡乱传谣。我李闯虽不是什么圣人，却也知道祸不及百姓的道理。
他给自己斟满酒，黄帅，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咱们说说将来。
黄承天抬手示意他继续，目光却始终未曾离开他的脸。
李闯仰头饮尽杯中酒，将酒杯重重顿在桌上：实不相瞒，济南这地方，我一直也想拿下。
他身体微微前倾，烛火在他眼中跳动，我知道黄帅治政有方，济南百姓安居乐业，这是你的本事。但如今朝廷腐败，仅凭济南一地，怕是难以长久。
李帅的意思是？ 黄承天不动声色地问道。
我想与黄帅一同治理济南。 李闯一字一顿道，我们二人相得益彰。
黄狗儿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几分嘲笑，似是喝醉了一般说道：想在芒砀山露两手，让我们看看李帅的手段，也好在合作里多占些分量吧。李帅这是打输了仗，就想换个法子谈条件？
“你喝大了，不可胡说。”黄承天佯装生气，令人将黄狗儿扶了下去。
明人不说暗话。 李闯示意周鹏打开随身的锦盒，里面露出份济南周边的布防图，眼下朝廷在兖州，东昌府募兵对峙，我愿将芒砀山的三千人马调往济南外围，协助防守黄河渡口，但济南府的税银，我要分三成。
韩明璋笑道：李帅这消息怕是滞后了。朝廷的主力此刻正在幽州与北狄缠斗，兖州那点兵马，不过是些老弱残兵，不足为惧。黄河渡口本就是济南的屏障，哪用得着劳烦芒砀山的弟兄？
韩先生此言差矣。 周鹏终于放下棋子，声音平淡，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朝廷再弱，也比咱们这些草莽势力根基深。如今有我军相助，黄帅才能高枕无忧，这三成税银，买的是安稳。
李闯叹了口气，而且我麾下数万弟兄等着吃饭，总不能让他们饿着肚子吧？
李帅若是缺粮，济南可以匀出五千石。 黄承天语气缓和了些，但想插手济南的军政，恕我不能从命。
五千石？ 李闯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黄帅是觉得我李闯缺这点粮？
他站起身，玄色劲装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实不相瞒，我来，是想好好谈谈合作。济南这块肥肉，我吃不下，也不会让给别人。但黄帅想独吞，怕是也没那么容易。
黄承天也跟着起身，目光与李闯平视：李帅若是真心合作，济南的商路可以分你一成利。但想插手军政，恕我不能从命。
周鹏突然笑道：黄帅可知，徐州的兵马离济南，不过三日路程？”
林大虎猛地站起问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周鹏慢条斯理地收起棋子，只是想提醒黄帅，合作总比兵戎相见好。
韩明璋按住林大虎，对李闯笑道：李帅若是信得过，明日我让黄将军带周将军去看看济南的商栈，一成利虽少，却比打仗稳妥得多。”
李闯盯着黄承天看了半晌，心中暗骂张温辽的无能，若不是芒砀山的失利，何需只拿一成利，突然大笑起来：好！就依黄帅的意思。明日我让周鹏跟黄兄弟去看看，若是真有诚意，这合作的事，咱们慢慢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