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台上的铝壶冒着白汽,雪粒子打在窗上沙沙响。妈妈攥着绿布包袱角,低声对姥爷说:“张叔说哈尔滨工地缺做饭的,管吃住,一天25块钱。家里欠的债总不能拖,我想去。”
姥爷正擦着暖壶,指节皱得像老树皮,看了眼正在啃红薯的东子——两岁的娃嘴角沾着糖汁,又扫过炕沿抱布娃娃的艳雪,五岁的小姑娘正盯着妈妈的包袱。“哈尔滨冷,你烧火洗菜沾凉水咋整?”姥爷声音哑,却没说不行,“债得还,孩子我带着。”
妈妈眼睛红了,蹲下来摸大姐的头:“妈挣钱给你买花头绳,艳雪早上的溏心蛋,姥爷会煮。”大姐没说话,把脸埋进妈妈棉袄。东子晃悠着抓妈妈裤腿,喊“妈”。
“东子闹觉我就唱‘月儿明’,艳雪的小辫我也会梳。”姥爷把暖壶放炕边,接过东子,“你放心去,家里有菜窖,饿不着。”
妈妈掏出二百块钱塞过去,姥爷又推回来:“你路上买点吃的,到了跟张叔说,别受欺负。”
妈妈把包袱扎紧,最后看眼俩孩子,转身往门口走。雪还下着,她没回头——怕看见姥爷抱着东子、艳雪拉着姥爷衣角的样子,就走不动了。风裹着雪打在脸上,她心里却记着:25一天一个月就750每月寄650还债,剩下的,给孩子买糖吃。
妈妈到了工地,管事的张成富给妈妈安排在铁皮活动房里。铁皮房里是上下铺,妈妈和负责采买的丁旭红一个屋,丁旭红不在工地住。所以妈妈就睡在了下铺。
妈妈在工地的伙房支着两口大铁锅,煤炉烧得旺,红焰舔着锅底。妈妈挽着袖子颠勺,土豆炖豆角在锅里翻出香气,她特意多放了半勺自家腌的黄豆酱——在家时,爸爸就爱吃这口。
“郭姐,你这菜炒得真下饭!”负责搬砖的老张端着饭盒凑过来,扒了一大口,“比我家老婆子做得还香,我这碗都要刮干净了。”
旁边洗菜的丁旭红也点头:“可不是嘛,你熬的玉米粥稠得挂勺,就着咸菜都能吃两碗。”说着,她放低声音,“听说你家里还有俩娃,他姥爷带着,还欠着债?”
妈妈手里的勺顿了顿,嗯了一声,把炒好的菜盛进大盆里。
“你这手艺别浪费了!”老张放下饭盒,认真说,“工地周边有不少零散干活的,中午没地方吃饭,你要是早上多做点,装成盒饭,3块钱一份肯定有人买。”
李姐也附和:“对呀,你每天多蒸点米饭,再整个一荤一素,我们帮你吆喝着,这样每月除了工资,还能多攒点,给娃买东西也宽裕。”
妈妈心里一动,手里的锅铲好像沉了些。她摸了摸口袋里东子的照片,650元工资寄回去还债,剩下的没多少,要是能做盒饭,说不定能多攒点,开春就能给艳雪买套新衣服了。
“我……我先试试?”她抬头,眼里亮了点,“要是做,麻烦你们多帮衬着看有没有人要。”
“放心!”老张拍着胸脯,“明天你多做点,我先订三份!”煤炉的火映在妈妈脸上,暖烘烘的,比伙房的煤炉更暖的,是这些陌生人递来的善意。
上午10点妈妈系着洗得发灰的围裙,左手按紧泡软的土豆块,右手菜刀在案板上笃笃敲,声音孤零零的——切菜、炖肉、蒸饭全是她一个人,灶台旁摞着的空饭盒,得在太阳爬上来前装满。
铁锅里的猪肉炖得冒油花,她歪头用肩膀蹭掉额角的汗,转身掀开蒸笼,白米饭的热气裹得她眯起眼。装盒时动作快得像拧了发条:三素一肉的,就码上炒土豆、凉拌黄瓜、清炒白菜,再压块炖肉;两荤两素的,多添勺梅干菜扣肉,每盒都把饭压实,生怕工友吃不饱。
中午11点开始陆续就有工人和工头提前订饭,“郭姐,要份两荤两素!”她笑着应:“2块5。多给你添块肉。”手指在口袋里摸零钱,指尖沾着的肉汁蹭到了纸币边缘,也不在意。有人要三素一肉,她麻利地递过去:“2块钱不够吃再跟我说。”
正午太阳烤得地面发烫,最后一份盒饭递出去时,郭福荣才蹲在树荫下,从包里掏出凉透的馒头,就着自己留的半盒素菜啃。李经理路过看见,皱着眉劝:“你这定价太低,还一个人忙,哪能挣着钱?”她嚼着馒头摆手:“师傅们干活累,便宜点能让他们吃撑,比啥都强。”
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推车上的空饭盒碰撞着叮当作响。郭福荣攥着皱巴巴的零钱,指尖还留着饭菜的香,脚步慢却稳——晚上还得泡豆子、切明天的菜,日子虽累,可一想到家里的孩子心里就暖乎乎的。
时间如流水一晃妈妈已经在工地干了三四个月时间,后脚李经理的话刚落,郭福荣攥着订单的手就有点发颤——两个工地,一天200份盒饭,比之前翻了四倍。从那天起,她的闹钟从凌晨四点调到了三点半,厨房的灯亮得更早,案板上的土豆、白菜堆成了小山,菜刀笃笃的声音从天黑响到天微亮,比从前密了一倍。
她把蒸笼加到三层,一次蒸四十斤米,铁锅里的炖肉分两锅煮,酱油和冰糖往里头加时,还是跟从前一样不手抖。装盒时更像在跟时间赛跑:左手端着饭盒没放下过,右手舀饭、添菜、扣盖,指尖被烫得发红,就往围裙上蹭蹭继续。中午送盒饭要分两趟,第一趟推100份去东边工地,刚卸完车,额角的汗还没擦干,就得往西边工地赶,车轮碾过碎石路的咯吱声,比从前急了些。
有次送完第二趟,她靠在推车上揉手腕,指关节肿得按不下去。王师傅路过看见,递来瓶冰水:“郭姐,这么多活哪能一个人扛?我让工友们帮你搬搬?”她接过水笑:“不用不用,我慢点开窍就好。”话是这么说,第二天她还是提前半小时起床,把切菜的活挪到前一晚,案板旁的塑料袋里,提前切好的土豆丝泡在水里,泛着白。
傍晚收工,空饭盒摞了满满两推车,郭福荣蹲在路边数,数着数着就笑了——200份,一份没差。晚风把围裙上的饭香吹起来,她揉了揉发酸的腰,心里却踏实:虽忙得脚不沾地,但一想到工友们捧着热饭盒说“郭姐的饭最香”,她就觉得,这累没白受。只是睡前翻来覆去想:明天是不是该找块大点的案板?再添个煤炉,或许能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