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音施工队早上七点就到了。
工头老王叼着烟，指挥着三个工人把泡沫板、隔音棉和各种工具搬进听潮阁。按照计划，他们要在一天内完成训练室所有窗户和墙壁的隔音升级。
“放心，赵总。”老王拍着胸脯，“我们是专业的，给电视台录影棚都做过隔音，保证连外面打雷都听不见。”
赵太阳看着那些材料，总觉得心里不踏实：“王师傅，动静小点，里面的人在训练。”
“明白！我们轻拿轻放，跟拆炸弹似的！”
第一个小时，一切顺利。工人们在窗外安装隔音板，只有轻微的电钻声。训练室里，周老先生带着众人进行“抗干扰训练”——他会在操作过程中突然制造声响，测试大家的应激反应。
“现在，翻到第80页。”周老先生说，“注意，我要开始干扰了。”
t.徐来屏住呼吸，镊子探入书页。
周老先生突然用木尺敲了一下桌子。
“咚！”
t.徐来的手纹丝不动，书页平稳翻过。
“很好。”周老点头，“下一个。”
轮到t.路一时，周老先生用了更刁钻的方式——他播放了一段摩托车轰鸣的录音。
t.路一咬牙，手稳住了。
就在所有人以为训练渐入佳境时，意外发生了。
上午十点二十分，工头老王在拆除训练室东侧墙面的旧装饰板时，发现墙体内有异常空洞。
“赵总，您过来看看。”老王的声音有些古怪，“这墙里面……好像有东西。”
赵太阳走过去，只见墙体内部的水泥层和砖块之间，有一个篮球大小的空洞。空洞里塞满了发黄的棉花、碎布条，还有一堆黑乎乎的小颗粒。
“这是什么？”赵太阳皱眉。
老王用螺丝刀轻轻拨弄了一下，几颗黑色颗粒滚出来。他凑近闻了闻，脸色变了。
“是老鼠窝。”老王退后一步，“而且……是陈年的。”
话音刚落，空洞深处传来一阵细微的“窸窸窣窣”声。
训练室里的人被外面的动静吸引，周老先生示意暂停训练。t.饶子好奇地凑到门口看热闹。
老王戴上厚手套，小心翼翼地把那些填充物往外掏。棉花、布条、纸屑……然后，他掏出了一个已经完全风干的、巴掌大小的东西。
“我的妈呀！”t.饶子惊呼出声。
那是一只老鼠的干尸，保持着蜷缩的姿势，空洞的眼窝正对着众人。
训练室里传来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
“别慌别慌！”老王试图安抚，“都风干了，好多年了，没问题的……”
他话音未落，空洞深处突然窜出两只活物——不是老鼠，是两只受惊的壁虎，“嗖”地一下沿着墙面爬上天花板。
“啊啊啊！”t.六月尖叫起来。
天花板上的壁虎受到惊吓，其中一只慌乱中失足掉落，正落在t.抓马肩膀上。
训练室炸了。
t.抓马吓得整个人跳起来，疯狂拍打肩膀。壁虎被甩飞，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精准地落进了那本敞开的《申报》合订本里。
“不要！”周老先生的声音都变了调。
但已经晚了。
t.饶子离得最近，下意识地抄起旁边的一本杂志，朝着合订本拍过去——他想把壁虎赶走。
“啪！”
杂志拍在书上，壁虎是赶跑了，但合订本被拍得在桌面上平移了十厘米，最上面的几页纸张因为惯性翻卷起来，边缘出现了明显的折痕。
时间静止了。
周老先生冲过去，颤抖着手检查那本书。t.饶子僵在原地，手里还举着杂志。其他人目瞪口呆。
墙洞前的老王和工人们也傻眼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t.饶子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就是想救书……”
周老先生用镊子轻轻抚平那些折痕，但纸张已经留下了永久性的损伤。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周老，对不起，我……”赵太阳上前。
周老先生抬手制止了他，睁开眼睛时，眼神复杂。
“记录。”他对林薇说，声音出奇地平静，“紧急情况应对预案第一条：遇到突发生物入侵时，第一反应不是驱赶，而是保护古籍远离威胁区域。”
他看向吓傻的t.饶子：“你的出发点是好的，但方法错了。用杂志拍打，可能造成的损害比壁虎本身更大。正确的做法是用防尘罩迅速覆盖古籍，然后处理生物。”
t.饶子低着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但是，”周老先生话锋一转，“这也不全是你的错。这是训练，训练就是为了暴露问题。如果今天壁虎掉进的是《永乐大典》，而你用杂志拍了它……”他没说完，但所有人都懂了。
赵太阳脸色铁青：“王师傅，请你们暂停施工，彻底检查所有墙体。林总监，马上联系消杀公司，对整个楼层进行无害化处理。”
“那训练……”t.徐来问。
“训练暂停，转移到备用会议室。”周老先生合上那本受伤的合订本，“今天上午的内容，改为学习《突发状况应急手册》。”
上午剩下的时间在压抑中度过。每个人都低着头，尤其是t.饶子，他缩在角落里，一遍遍重复：“我差点毁了四百年的东西……我差点毁了四百年的东西……”
午饭时，t.饭团想用美食提振士气。他端出了新研发的“稳手特供”——用山药粉、核桃粉和特制香料烤制的薄脆薯片，据说是研究了古代中医方子，能“安神定志、稳筋健骨”。
薯片很脆，很香，大家默默吃着，气氛依然沉重。
t.饶子没吃，他盯着自己的手，眼神空洞。
下午一点，新的问题出现了。
先是t.鲸报告：“我……我怎么觉得手脚有点沉？”
然后是t.抓马：“我也是，眼皮有点重。”
接着，越来越多人出现类似症状：动作变慢，反应迟钝，像是开了0.5倍速。
t.徐来敏锐地察觉到异常，他走到t.饭团面前：“饭团，你今天用的香料，具体是什么？”
t.饭团拿出配方单：“就是普通的花椒、八角、桂皮……哦，还有我从老家带来的‘定神草’，我奶奶说这个安神效果特别好。”
“定神草？”周老先生接过配方单，眯眼看了会儿，“学名是……缬草？”
“对对，就是缬草！”
周老先生的表情变得古怪：“缬草确实有镇静安神作用，但通常用作助眠。你这个用量……”
他计算了一下，“以这批薯片的产量和你加入的剂量，足够让半个听潮阁进入轻度镇静状态。”
训练室里一片寂静。
“所以，”t.路一慢吞吞地说，“我们……集体……被……下药了？”
他的语速比平时慢了一倍。
赵太阳扶着额头：“马上停止食用！所有人，大量喝水，促进代谢！林总监，联系医生！”
“不用……联系……”t.饶子突然开口，他的语速也变慢了，但眼神却异常清明，“我……感觉……挺好的。”
他慢慢站起来，动作确实迟缓，但极其稳定。他走到工作台前，拿起竹镊，夹起一片真正的薯片——不是训练用的，是零食薯片。
手，稳如磐石。
薯片被夹起，平移十厘米，放下，完好无损。
所有人都看呆了。
“看到了吗？”周老先生眼睛一亮，“镇静效果降低了神经兴奋性，抑制了微小肌群的震颤。对于过度紧张导致的生理性手抖，这反而有帮助！”
“但……我们……不能……一直……吃药啊……”t.六月慢悠悠地说。
“当然不能。”周老先生思考着，“但这是个思路。也许不需要药物，通过呼吸法、冥想或其他方式，也能达到类似的效果。”
就在这时，消杀公司的人到了。全楼需要暂时清空两小时进行熏蒸处理。
训练彻底中断。
众人散到院子里，三月的阳光很好，但没人有心情享受。t.饶子坐在花坛边，依然盯着自己的手。
t.抓马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递给他一瓶水。
“别想了。”t.抓马说，“周老都说了，这是训练的意义。”
“如果我面对的是真的《永乐大典》呢？”t.饶子声音沙哑，“我那一拍下去，可能就是无法修复的损伤。”
“但你没有。”t.抓马看着远处正在指挥消杀的赵太阳，“你知道赵总为什么接这个项目吗？”
t.饶子摇头。
“林总监偷偷告诉我，其实我们有别的选择。”t.抓马压低声音，“可以削减内容质量，可以接一些低成本的商单缓一缓。但赵总选了最难的路。”
“为什么？”
“他说，听潮阁不能永远停留在‘帅’和‘搞笑’的层面。我们要成长，要做真正有分量的事。”t.抓马拍拍他的肩，“成长就会犯错。重要的是，错了之后怎么办。”
t.饶子沉默了很久。
下午三点，消杀结束。训练室暂时不能进人，但备用会议室准备好了。
周老先生没有继续实操训练，而是开了一堂特殊的课。
“今天发生的两件事，看似是意外，实则暴露了我们准备工作的不足。”他在白板上写下两个词：
预案不足
状态管理
“数字化工作，百分之九十的准备，是为了应对百分之十的意外。”周老说，“现在，我们来重新制定应急预案。每个人，说出你们能想到的所有可能发生的意外情况。”
大家七嘴八舌：
“停电。”
“设备故障。”
“有人突然晕倒。”
“火灾报警误响。”
“有人打喷嚏。”
“手汗。”
“隐形眼镜脱落。”
“想上厕所。”
“外面有救护车经过。”
“手机在屏蔽袋里震动。”
“裤子突然破了。”
最后一个建议是t.饶子提的，大家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这是今天第一次有人笑。
“很好。”周老先生也笑了，“裤子破了确实可能让人分心。所以，项目期间，所有人穿统一发放的、没有拉链和纽扣的松紧带工作裤。”
笑声中，气氛渐渐回暖。
周老先生开始讲解每一种情况的应对方案，细致到让人头皮发麻：
· 如果停电，UpS电源能维持扫描仪工作多久，古籍应该在多少秒内被转移至安全环境。
· 如果有人想打喷嚏，应该立即转身远离工作台，用肘部内侧遮挡，然后立即更换手套。
· 如果需要上厕所，必须提前报备，由替补人员无缝衔接，且回来后要重新进行手部清洁和穿戴流程。
等所有预案梳理完，已经是晚上七点。
“明天，”周老先生宣布，“我们将进行全流程压力测试。模拟真实工作环境，加入各种突发状况。你们每个人都会轮流扮演操作员、监督员、应急响应员。”
离开会议室前，t.饶子走到周老先生面前。
“周老，”他小声说，“我……还能继续参加吗？”
周老先生看着他：“为什么不能？”
“我今天差点毁了书……”
“你今天救了一本未来可能被壁虎损坏的书，也救了五天后可能犯同样错误的自己。”周老先生拍拍他的肩，“记住今天的教训，然后向前看。”
晚饭时，t.饭团端出了改良版的点心——去掉了缬草，换成了薄荷和柠檬草，提神醒脑。他还特意给t.饶子多盛了一勺。
“谢谢你今天让我知道，我的配方还有改进空间。”饭团真诚地说。
t.饶子看着那盘点心，终于露出了一点笑容。
夜深了，赵太阳独自在训练室外徘徊。隔音施工明天继续，消杀后的房间还有淡淡的药水味。
林薇走过来：“赵总，还在担心？”
“今天要是真的古籍，我们已经破产了。”赵太阳苦笑。
“但今天不是。”林薇说，“而且，我觉得周老说得对——现在暴露问题，比五天后暴露要好。”
她顿了顿：“您知道今天最让我感动的是什么吗？”
“什么？”
“下午t.饶子提‘裤子破了’的时候，大家笑了。”林薇说，“经历了那样的混乱和挫败，他们还能笑出来，还能继续思考问题。这群年轻人，比我们想象的坚韧。”
赵太阳看着训练室的门，点了点头。
“还有三天。”他说，“希望三天后，他们真的准备好了。”
夜色中，听潮阁的灯光一盏盏熄灭。
明天，压力测试即将开始。而每个人心里都清楚——真正的考验，正在一步步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