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朔风凛冽。镇北关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沉默地卧在苍茫大地上。关墙上,火把在风中明灭不定,映照着守军将士紧绷的脸庞。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沈薇没有留在相对安全的医官营帐,而是披着一件不起眼的黑色斗篷,与韩青一同站在关墙左翼那片风化岩壁区域上方的阴影里。她的目光穿透黑暗,落在下方那片看似无法逾越的乱石斜坡和陡峭岩壁上。
“姑娘,暗哨回报,岩壁下方发现异常响动,像是……很多爪子抠抓岩石的声音。”一名黑甲卫压低声音,急促地禀报。
沈薇眼神一凝,果然来了!她看向韩青,微微颔首。
韩青会意,立刻对身旁的传令兵做了几个手势。命令被无声地传递下去,关墙上原本就稀疏的火把,又悄然熄灭了数支,使得这片区域更加昏暗。隐藏在垛口后的兵士们,握紧了手中的刀枪和弓弩,呼吸都放轻了许多。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岩壁下方那细微而密集的抠抓声越来越清晰,隐约还能听到压抑的、带着异族口音的短促交流。狄虏果然派出了擅长攀爬的死士,试图从这里打开突破口!
沈薇冷静地估算着距离和人数。当第一个黑影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翻上垛口,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越来越多的黑影汇聚在墙头,他们动作敏捷,手中握着弯刀和飞爪,眼中闪烁着狼一般的凶光。
就在数十名狄虏死士几乎全部成功登墙,准备向两侧扩大战果,夺取城门控制权时——
“放!”
沈薇清冷的声音如同冰珠落玉盘,骤然划破了夜的寂静!
刹那间,早已准备多时的守军猛然现身!不是弓弩齐发,而是将一罐罐粘稠的黑褐色液体朝着墙头上聚集的狄虏死士劈头盖脸地泼洒下去!那液体气味刺鼻,正是沈薇让阿木带人紧急熬制的,混合了猛火油、松脂以及几种易燃药材的“加强版火油”!
狄虏死士被这突如其来的、并非攻击性的“淋雨”弄得一愣。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无数支点燃的火箭如同流星般,从后方攒射而至!
“轰——!”
烈焰瞬间冲天而起!粘稠的火油沾之即燃,火舌疯狂地舔舐着一切可以燃烧的东西,包括狄虏死士身上的皮甲和毛发!凄厉的惨嚎声瞬间取代了之前的寂静,墙头上化作一片燃烧的人间炼狱!
“滚木!礌石!”韩青的怒吼声紧接着响起。
准备好的滚木和巨大的石块被守军奋力推下,沿着陡峭的岩壁轰隆隆地滚落,将下方正在攀爬和等待的后续狄虏砸得筋断骨折,哭爹喊娘。
火攻!这正是沈薇针对狄虏攀爬死士准备的“惊喜”!她深知,在这种狭窄陡峭的地形,面对身手敏捷的死士,传统的弓弩效果有限,而范围性的火焰,才是最高效的屠杀工具!
突如其来的烈火和滚石,彻底打乱了狄虏的夜袭计划。关墙左翼化作了吞噬生命的火焰壁垒,侥幸未被烧死或砸死的狄虏死士,也在守军紧随其后的弓弩点射下纷纷殒命。
远处的狄虏大营中,隐约传来了气急败坏的号角声。显然,主攻方向的惨败,完全出乎了“苍狼”的预料。
几乎就在镇北关火起的同时,千里之外的京城,酝酿已久的雷霆终于炸响!
津港通往北境的漕运关键节点——临清闸,五艘悬挂“瑞福祥”旗号的大型漕船,在深夜被早已埋伏多时的京畿卫戍部队和萧煜的亲卫联手截停!
带队搜查的,是萧煜一手提拔、绝对忠诚的兵部郎中。当士兵们强行打开那些密封的、标注为“药材”和“皮货”的箱笼时,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里面根本不是药材,而是寒光闪闪的制式刀剑、枪头,甚至还有一批军用的强弓硬弩!而所谓的“皮货”下面,掩盖的是一袋袋饱满的粮食,以及……几箱专门用于攻坚的、狄虏极度缺乏的优质铁料!
人赃并获!数量之大,足以装备一个万人队!
“瑞福祥”的押运管事面如死灰,还想狡辩,却被萧煜的亲卫直接从怀里搜出了与吏部侍郎张启贤门下清客往来的密信,以及三皇子府一名外围管事给予的、加盖了模糊印信的“特别通行文书”!
铁证如山!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在天亮之前,便已通过八百里加急和萧煜掌控的特殊渠道,分别呈送到了皇帝的御案和几位中枢重臣的府上!
翌日清晨,大朝会。
金銮殿上,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年迈的皇帝看着御案上那触目惊心的证物和奏报,脸色铁青,握着龙椅扶手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
萧煜身着亲王蟒袍,出列躬身,声音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父皇!瑞福祥勾结朝臣,假借赈灾之名,行资敌卖国之实!证据确凿!吏部侍郎张启贤,身为朝廷命官,与此案牵连甚深!儿臣恳请父皇,立刻下旨,彻查此案,将所有涉案人等,缉拿归案,以正国法,以安民心!”
他的话音落下,殿内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都投向了站在前列、脸色苍白如纸的三皇子萧炫。
萧炫强自镇定,出列辩解:“父皇!此事儿臣毫不知情!定是下面的人胆大包天,欺上瞒下!瑞福祥与苏家虽有姻亲,但儿臣从未过问其商事!张启贤更是……更是可能被小人蒙蔽!请父皇明察!”
然而,萧煜既然出手,岂会给他脱罪的机会?立刻有御史和几位早已准备好的官员纷纷出列,弹劾张启贤结党营私、贪腐渎职,并呈上更多他与瑞福祥以及三皇子府人员往来密切的证据。甚至有人隐隐提及,北境此前疫情失控、军械补给屡屡延误,恐与此案亦有关联!
墙倒众人推。之前依附三皇子的官员,此刻噤若寒蝉,无人敢出声维护。
皇帝看着自己两个儿子在朝堂上的交锋,看着那堆积如山的证物,眼中充满了失望、愤怒,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深知,此事绝不可能止于一个商号和一名侍郎。
“够了!”皇帝猛地一拍御案,声音沙哑却带着帝王的威严,“此案,交由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司会审!煜亲王萧煜,督办此案!涉案一干人等,无论官职大小,背景如何,给朕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儿臣(臣)遵旨!”萧煜和众臣躬身领命。
萧炫踉跄一步,几乎站立不稳,脸上再无半分血色。他知道,父皇这道旨意,等于默认了萧煜可以放手追查,他多年经营的局面,已然崩塌。他看向萧煜,眼中充满了刻骨的怨毒。
退朝的钟声响起,百官心思各异地退出金殿。萧煜走在最前面,阳光照在他冷硬的侧脸上,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
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扳倒三皇子一党,清洗朝堂,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但最重要的第一步,已经迈出。北境的威胁,来自内部的毒刺,终于被他联手沈薇,狠狠地剜了出去。
他抬头,望向北方,仿佛能穿透重重宫阙,看到那座在烽火中屹立的雄关,看到那个在炼狱中开辟生路的女子。
薇儿,京城已定。北境,就看你的了。
镇北关的烈焰,烧了整整一夜,方才渐渐熄灭。关墙下,焦黑的尸体堆积如山,空气中弥漫着皮肉烧焦和血腥混合的刺鼻气味。
狄虏的第一次大规模夜袭,以惨败告终。尤其是左翼主攻方向的精锐死士,几乎全军覆没。
关墙上,守军将士看着下方的惨状,在经历最初的震撼和后怕后,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他们看向那个依旧静静立在阴影中的黑色身影,目光中充满了狂热的崇拜和信服。
“沈姑娘!神机妙算!”雷豹激动得满脸通红,挥舞着拳头。
沈薇缓缓拉下斗篷的兜帽,露出清丽却冷冽的面容。她没有看下方的战果,而是将目光投向远处狄虏大营那明显混乱起来的篝火。
“打扫战场,防止疫病。重伤者立刻抬往医院。”她平静地吩咐,仿佛刚才那场决定关隘存亡的火攻,与她无关。
她转身,走下关墙。接下来,狄虏要么恼羞成怒,发动更疯狂的进攻;要么士气受挫,暂时退却。无论哪种,她都已做好了准备。
而她相信,京城的萧煜,此刻也应该已经挥下了斩断黑手的利剑。
内外勾结的危局,已在他们的默契联手之下,被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
黎明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