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表面的平静下，划过一天又一天。杨凌（百草）严格执行着医生的嘱咐，按时服药，注意休息，在姐姐们面前竭力扮演着“一切正常”的角色。然而，心脏的问题像一颗埋藏在地下的种子，悄然影响着她的生命体征。胸闷和气短成了她隐秘的伴侣，偶尔在无人注意的间隙，她会悄悄放缓动作，深呼吸几次，以缓解那种氧气不足的滞涩感。
她去医院复查的频率，比医生最初建议的还要高一些。最初是每周一次，后来发展到每周两到三次。她总是挑选工作间隙，或者声称去上“单独的声乐课”、“复健理疗”，然后独自前往那家僻静的私立医院。每一次，她都像执行一项秘密任务，谨慎地规划路线和时间。
但如此频繁的外出，终究引起了最亲近之人的注意。
杨超越最先察觉不对劲。她心思跳脱，观察力却敏锐。她发现杨凌最近常常在大家讨论得热火朝天时，会有些微的走神，手指无意识地按着胸口的位置；发现她以前能轻松跟上大家的步行速度，现在偶尔会不自觉地慢下半拍，呼吸声也比平时重一些；更明显的是，她外出的借口开始变得重复且刻意。
“宣仪，你觉不觉得百草最近有点怪？”这天下午，杨凌又以“去图书馆查点资料”为由离开后，杨超越凑到正在插花的吴宣仪身边，压低声音说。
吴宣仪修剪花枝的手顿了顿，美丽的脸上也浮现一丝担忧：“你也感觉到了？她脸色有时候是不太好，问她只说没睡好。而且……”她放下剪刀，“她说去图书馆，可我昨天路过那边最大的图书馆，根本没看到她。我打电话问过她的声乐老师，老师说这周没约课。”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不安和疑虑。杨凌的“失踪”经历给所有人留下了心理阴影，任何一点不寻常的迹象都足以让她们警铃大作。
“不行，我得跟去看看。”杨超越立刻站起来，抓起外套，“这次说什么也不能让她一个人。”
“我和你一起去。”吴宣仪也毫不犹豫，“但我们要小心，别让她发现。万一……万一她只是有什么不想让我们知道的私人事情呢？”
两人匆匆跟其他姐妹打了个招呼，说出去买点东西，便也离开了宿舍。她们运气不错，在小区门口正好看到杨凌上了一辆出租车。杨超越立刻拦下后面一辆车，拉着吴宣仪钻进去，对司机说：“师傅，跟上前面那辆出租车，谢谢！”
出租车穿过大半个城市，最终停在了那家私立医院门口。看到杨凌低头快步走进医院大门时，车里的杨超越和吴宣仪心都提了起来。医院？她来医院干什么？复查不是应该去之前一直去的那家康复中心吗？为什么要偷偷来这么远、这么僻静的医院？
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了两人。她们付了钱下车，远远跟在杨凌后面，看着她熟门熟路地挂号、上楼，进入心内科的候诊区。心内科……这三个字像冰锥一样刺进她们眼里。
杨凌坐在候诊区的角落，低着头看手机，等待叫号。杨超越和吴宣仪躲在不远处的廊柱后面，心脏砰砰直跳。她们看着她被叫进诊室，门关上。两人犹豫了几秒，决定冒险靠近一些。
诊室的门并非完全隔音，尤其是当里面的人因为情绪或病情而提高音量时。她们屏住呼吸，将耳朵贴近门缝。
起初是模糊的交谈声，听不真切。然后，她们听到了杨凌平静但微哑的声音在回答医生的询问：“……嗯，药一直在按时吃……胸闷好一些，但活动多了还是容易气短……昨晚……又有点心悸，醒了两次……”
医生似乎在翻看检查单，然后，一个提高了些许音量的、充满严肃和不容置疑的声音清晰地传了出来：
“……杨小姐，我必须再次郑重提醒你！你目前的情况绝对不容乐观！动态心电图显示你的室性早搏比上周增加了，心肌缺血的指征也没有改善！你必须立刻停止所有工作，住院进行系统治疗和观察！你这是在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如果再次发生急性心衰或者恶性心律失常，后果不堪设想！”
门外的杨超越和吴宣仪，如遭雷击，瞬间僵在原地！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又轰然冲向头顶！
心脏问题？不容乐观？室性早搏？心肌缺血？急性心衰？恶性心律失常？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她们的心上！砸得她们头晕目眩，呼吸骤停！
百草……她们最小的妹妹，那个刚刚从三年沉睡中醒来、刚刚从沙漠险境中挣脱、刚刚露出更多笑容的百草……她的心脏……出了这么严重的问题？！
而她，竟然一直瞒着她们！每天独自承受着病痛和恐惧，还要在她们面前强装无事！
震惊、心痛、愤怒（气她隐瞒）、后怕、巨大的恐慌……无数种情绪如同海啸般将门外的两人淹没。吴宣仪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能不让哽咽声溢出，眼泪却已经不受控制地汹涌而下。杨超越眼睛瞪得极大，眼圈通红，拳头攥得死紧，指甲深深陷进肉里，身体因为极致的情绪冲击而微微颤抖。
诊室里，杨凌的声音再次传来，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固执：“医生，我明白。但我……我真的不能现在住院。我有工作，有团队……她们不能再因为我……求您，再给我一点时间，调整一下方案，用最好的药，我保证严格注意……”
后面的话，门外的两人已经听不清了。巨大的信息量和情感冲击让她们的大脑一片空白。她们只知道，不能再待下去了，否则一定会控制不住冲进去。
两人踉跄着后退，互相搀扶着，几乎是用逃的速度离开了医院走廊，直到冲到医院外一个无人的角落，才停下脚步，靠在一起，大口喘气，脸上都是纵横的泪痕。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吴宣仪泣不成声，“她什么时候病的？是不是在沙漠里就……我们居然一点都没发现！”
“这个笨蛋！傻瓜！有什么事不能告诉我们！非要自己扛！”杨超越又气又急又心疼，声音嘶哑，“心脏的问题啊！医生说得那么严重！她还在想工作！想我们！”
两人哭了很久，才勉强平复了一些。巨大的秘密压在心头，沉甸甸的，让她们几乎喘不过气。现在该怎么办？立刻冲回去揭穿她？强行带她住院？可那样，她会怎么想？会不会更难过，更抗拒？
“先……先别声张。”吴宣仪擦干眼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声音依旧颤抖，“超越，我们不能慌。百草选择隐瞒，一定有她的原因，可能是怕我们担心，也可能是……有其他顾虑。我们先回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看看情况。但是，”她眼神变得坚定，“我们必须想办法让她接受治疗！不能再由着她了！”
杨超越用力点头，红着眼眶：“我知道！但这事……要不要先告诉美岐和Yamy？”
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暂时只告诉孟美岐和Yamy。她们需要更多冷静的头脑一起来想办法，但又不能一下子让所有人都知道，以免给杨凌造成太大压力。
就在她们心神不宁地返回宿舍后不久，杨凌也回来了。她看起来和出门时没什么两样，甚至还带回来一袋路过甜品店买的小蛋糕。
“姐姐们，我回来啦！买了你们喜欢的栗子蛋糕。”她笑着将蛋糕放在桌上，笑容清澈，眼神明亮，仿佛真的只是去了一趟图书馆。
但此刻，在杨超越和吴宣仪的眼中，这笑容却像一根根细针，扎得她们心口密密麻麻地疼。她们看到了她笑容下极力隐藏的疲惫，看到了她比平时略显苍白的唇色，看到了她放下蛋糕时，指尖几不可察的、轻微的颤抖。
“谢谢凌儿。”吴宣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甚至挤出一个微笑，“正好有点饿了呢。”
杨超越则干脆转过身，假装去倒水，生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绪。
杨凌没有察觉异常，她只是觉得胸口那股熟悉的、沉甸甸的闷感又来了，比白天更明显一些。或许是因为在医院情绪有些波动，又或许是来回奔波有点累。她借口想先洗个澡，便回到了自己房间。
关上房门，隔绝了客厅的声响。她背靠着门板，一直强撑着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走。额头上、后背上，瞬间沁出了一层细密冰凉的冷汗，迅速浸湿了内衣。呼吸不由自主地变得短促而费力，心脏在胸腔里咚咚地跳得又重又快，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慌乱节奏，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胸腔深处隐约的闷痛。
她滑坐在地上，手紧紧按住心口，闭上眼睛，努力调整呼吸，试图让那颗不听话的心脏平静下来。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在地板上。
门外，是姐姐们隐约的说话声和电视节目的声响，温暖而充满生活气息。
门内，是她独自一人，对抗着身体里无声的、却可能致命的潮汐。
而一门之隔，杨超越和吴宣仪站在客厅里，听着隐约的水声（她们以为她在洗澡），互相对视一眼，眼中是相同的、沉痛而决绝的忧虑。
秘密已经揭晓了一角。
接下来的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