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仿佛连时间本身都在那道纯黑光束与璀璨星火的无声碰撞中湮灭了。林深瘫在驾驶座上,耳中唯有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飞船循环系统单调的嗡鸣。冷汗浸透了他的作战服,指尖仍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他没死。星芒在最后关头爆发的力量,与那黑暗造物的虚无光束形成了某种危险的平衡,或者说……相互抵消。代价是星芒此刻变得黯淡无光,触手冰凉,仿佛其中蕴含的灵性已消耗殆尽。而他自身,也感觉像是被抽空了灵魂,只剩下无尽的疲惫与劫后余生的虚脱。
他抬起头,透过观测窗望向那片环状废墟。中央的黑暗恢复了缓慢的脉动,那股微弱的呼唤再次响起,却比之前更加缥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感。它不再回应林深的试探,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交锋只是一场误会,或者一次短暂的苏醒,如今它又沉入了更深的沉睡。
“虚空之低语”教派的舰船早已逃之夭夭,这片被遗忘的深渊重新被令人窒息的寂静笼罩。
此地不宜久留。谁也不知道那黑暗造物是否会再次“惊醒”,或者教派的疯子们会不会卷土重来,带来更可怕的东西。
林深强撑着坐直身体,检查飞船状态。“探索者VII号”奇迹般地没有受到实质损伤,只是护盾能量见底,系统因近距离承受那种级别的能量冲击而有些过载。他启动备用能源,小心翼翼地操控飞船,如同触碰易碎品般,缓缓退出了这片空间褶皱,重新融入外部那粘稠的黑暗。
星芒依旧指引着方向,但脉冲微弱了许多,指向的不再是深渊内部,而是……归途。它似乎完成了一次阶段性的引导,或者,它也需要时间“恢复”。
林深没有异议。他需要时间消化在泽塔回廊和遗忘深渊的所见所闻,需要理解先祖留下的“催化剂”理论和星芒的秘密,更需要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修复自身损耗,并决定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返程的路同样漫长而孤寂。但与来时不同,林深的心境已然改变。不再仅仅是背负着家族使命和生存压力的逃亡者,他心中多了一份沉甸甸的、源自初代林深的隐秘传承,以及对“蚀”那颠覆性的认知。恐惧依旧存在,但好奇与探索的火焰,也在悄然燃烧。
他利用航行的时间,反复研读初代日记的每一个字,结合星芒传递的信息流,试图拼凑出更完整的图景。“摇篮”实验,“催化剂”假说,对“蚀”本质的重新思考……这些碎片化的信息,指向一个令人震惊的可能性:“蚀”或许并非宇宙的癌细胞,而是某种……更加基础、更加中性的规则体现?只是“铸造者”文明,乃至现在的人类和理事会,都因其毁灭性的表象而误解了它?
这个想法太过惊世骇俗,一旦泄露,足以让他成为整个已知世界的公敌。无论是坚信“蚀”必须被清除的理事会主流,还是崇拜“蚀”寻求融合的“虚空之低语”教派,亦或是内部潜伏的“影子”,都不会容忍这种“异端邪说”。
他必须更加小心。
数周后,“探索者VII号”终于穿越了“虚无褶皱”的边界,重新回到了相对熟悉的星域。他没有直接返回地球,也没有联系林家。璃的警告言犹在耳,理事会内部的“影子”可能仍在搜寻他。老K用生命换来的教训,让他不敢轻易信任任何人。
他想起了星芒之前展示的星图上,除了泽塔回廊和遗忘深渊,还有几个相对靠近、且标记为绿色(疑似安全) 的光点。其中一个,位于一个不起眼的、以矿业为主的边境星系。
或许,那里可以作为一个临时的落脚点。
他设定好航向,飞船朝着那个边境星系悄然驶去。
与此同时,星痕理事会深层空间,某个绝密会议室。
虚拟投影中,正在播放一段经过高度处理的、模糊不清的战斗记录——正是“探索者VII号”在泽塔回廊外,凭借星芒瞬间瘫痪三艘“影犬”战舰,以及后来在遗忘深渊与教派舰船和黑暗造物接触的片段(记录止于纯黑光束与星火碰撞的空白瞬间)。
几个笼罩在光影中、看不清面容的身影沉默地看着。
良久,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确认了。目标不仅存活,而且激活了‘遗产’的高阶权限。其力量成长速度超出预期,并且……接触到了‘禁忌知识’和‘深渊遗民’。”
“‘深渊遗民’的反应很不寻常。它似乎对‘钥匙’既排斥又……吸引?这不符合我们已有的任何模型。”另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带着疑虑。
“模型的修正可以稍后。当务之急是目标本身。”第三个声音,尖锐而充满压迫感,“他掌握的‘催化剂’理论和与‘深渊遗民’的接触,是极度不稳定的变量。必须在他造成更大破坏,或者被教派或其他势力捕获之前,进行管控回收。”
“我反对!”第一个声音立刻反驳,“强行回收风险极高,可能彻底激发‘遗产’的反噬,甚至引来‘深渊遗民’的注视!我们应该继续观察,引导他为我们所用……”
“观察?引导?”尖锐的声音冷笑,“看看他都做了什么!毁掉一个边缘哨站,惊动‘深渊遗民’,还可能已经污染了‘钥匙’的纯粹性!不能再放任下去了!‘清道夫’计划失败,‘影犬’也奈何不了他,看来,需要动用更高级别的‘清理工具’了。”
会议室内的光影一阵波动,似乎在进行着激烈的权限认证和信息交换。
最终,那个苍老的声音一锤定音:“批准启动‘猎隼’协议。目标:林深(VII世)。优先级:最高。指令:捕获优先,必要时可进行物理净化。注意,避免与‘深渊遗民’或教派发生直接冲突。”
光影散去,会议室重归黑暗。一道无形的猎杀指令,已跨越星海,传向某个隐秘的角落。
林深并不知道,在他寻找临时避风港的同时,一张由他曾经可能信赖的“组织”编织的、更加危险的罗网,已经悄然向他张开。
“探索者VII号”缓缓驶入那个边境星系的货运航道,如同水滴汇入大海。林深看着导航屏幕上逐渐放大的、那个标记为“绿洲-7”的废弃矿业空间站,轻轻吐出一口气。
暂时的安全,或许只是更大风暴来临前的宁静。但他手中的星芒,似乎感受到了一丝熟悉的、微弱的空间站能量信号,不易察觉地闪烁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