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点墨渍,乌黑,刺眼,粘附在年轻警员的手指上,像一个来自深渊的烙印,瞬间击碎了林深所有试图构建的理性堡垒。
他张着嘴,喉结剧烈地滑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冰冷的恐惧如同实质的潮水,没顶而来,让他四肢僵硬,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高建明注意到了他骤变的脸色和死死盯住身后的目光,眉头一蹙,带着一丝疑惑微微侧头。
就在他转头的刹那,那年轻警员极其自然地将握着记录板的手垂了下去,藏到了身侧。指尖那点墨渍被遮挡住了。他脸上那程序化的微笑未变,甚至还对着高建明几不可察地轻轻点了点头,仿佛在表示自己记录无误。
一切发生得快如电光石火。
高建明转回头,目光中的疑虑并未完全消散,他重新看向面色惨白、额角渗出汗珠的林深,语气放缓了些,但探究的意味更浓:“林先生?您是不是想起什么了?或者,身体不舒服?”
林深猛地后退一步,脊背撞在冰冷的玄关柜上,柜子上一个装饰用的水晶摆件轻轻晃动了一下。他像是被烫到一样避开高建明的目光,声音嘶哑得几乎变形:“没……没有!老宅很好!什么都没发生!我最近没回去……对,没回去!只是……只是工作太累,可能产生了些幻觉……对,是幻觉!医生也这么说!”
他语无伦次,颠三倒四,只想尽快结束这场对话,将这两个人,尤其是那个指尖沾着墨渍的警察,立刻请出他的家门。
高建明沉默地看着他,那双锐利的眼睛仿佛能剥开他所有的伪装,直抵内里最深的惊惶。客厅里一时间只剩下林深粗重混乱的喘息声。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静默。
高建明终于缓缓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既然林先生这么说,那我们就不多打扰了。如果您之后想起任何觉得异常的情况,或者老宅那边有什么动静,请务必第一时间联系我。”
他从内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了过来。
林深手指颤抖着,几乎是抢一般接了过来,看也没看就攥在手心,仿佛那名片滚烫。
“好……好的……一定……”他连声应着,侧身让开通往大门的路,送客的意图明显得近乎失礼。
高建明最后深深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大步走向门口。那年轻警员紧随其后,自始至终,没有再抬起那只沾着墨渍的手。
门关上。
咔哒。
电子锁落锁的轻响传来。
林深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头,沿着玄关柜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汗已经浸透了衬衫,紧紧贴在背上,带来一阵阵寒颤。
他摊开手心,那张被捏得皱巴巴的名片上,“高建明”三个字和警号清晰可见。
不是幻觉。
那个警察是真的。那些询问是真的。那些关于老宅的诡异报告……很可能也是真的。
还有那墨渍……那绝对不该出现在一个现代警察手上的、新鲜的墨渍!
它出现在那里,是警告?是标记?还是意味着……那无形的、恐怖的力量,其影响范围早已超出了老宅,甚至能渗透到……
他不敢再想下去。
巨大的孤立无援感如同冰水般将他淹没。他原本以为医生诊断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以为休息和远离就能恢复正常。可现在,连代表着秩序和规则的警察都可能被沾染……
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的?
他在冰冷的的地板上坐了不知多久,直到四肢都开始发麻,才挣扎着爬起来。他不敢再待在客厅,踉跄着逃回书房,反锁了门,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掉外面一切不可知的风险。
之后的两天,林深是在一种极致的惊惧和警惕中度过的。
他拉上了公寓里所有的窗帘,杜绝任何看向外界的可能。他不敢再接任何不熟悉的电话,门铃再响也绝对不去理会。他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困兽,蜷缩在自己认为最安全的角落里,杯弓蛇影,任何一点细微的声响都能让他惊跳起来。
他反复摩挲着那张皱巴巴的名片,指尖划过“高建明”三个字,却始终没有勇气拨出上面的号码。
他怕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冰冷的、带着墨臭的忙音。怕听到高建明用那种平稳的语调说出更恐怖的事情。更怕接电话的根本不是高建明,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这种自我禁闭的状态,几乎要将他逼疯。
直到第三天清晨,他被一阵强烈的口干舌燥逼得不得不走出书房去倒水。
经过客厅时,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了那只之前被他撞得晃动过的水晶摆件。
脚步猛地顿住。
那摆件被设计成一颗切割完美的水晶球,内部封存着几片小小的、真正的四叶草,是某个合作方送的礼物,寓意好运。
此刻,在那颗晶莹剔透的水晶球内部,封存四叶草的无色透明液体中……
竟然漂浮着几缕极细极淡的、
墨黑色的、
如同絮状烟丝般的物质。
它们在水晶球内部缓慢地、诡异地蠕动、舒展,像是拥有某种惰性的生命。
林深手中的水杯“啪”地一声掉落在昂贵的地毯上,水渍迅速洇开。
他一步步走过去,如同梦游,眼睛瞪得几乎裂开,死死盯着那颗水晶球。
不可能有人打开过它!这摆件是整体密封的!
那这些墨色的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它们是什么?
就在他靠近,呼吸几乎要喷在水晶球表面时,那些墨色的絮状物仿佛感知到了什么,突然加速了蠕动,然后猛地朝着他视线的方向汇聚!
它们在水晶球内部,凝聚成了一小团模糊的、不断变化的……
形状。
像是一只……
正在缓缓睁开的、
没有瞳孔的、
墨黑色的眼睛。
冰冷地、
隔着一层水晶、
无声地注视着他。
“啊——!!!”
林深终于崩溃了,发出一声凄厉的、不似人声的尖叫,猛地向后退去,撞翻了旁边的落地灯,灯具碎裂的声音在死寂的公寓里轰然炸响。
他连滚爬爬地扑到茶几旁,疯狂地抓起那张被他揉皱又摊平了无数次的名片,手指哆嗦得几乎握不住手机,一下,两下,三次……才终于按对了那个号码。
电话拨了出去。
忙音只响了一声,就被迅速接起。
“喂?”电话那头传来高建明沉稳的声音,背景音有些嘈杂,像是在外面。
“高警官!是我!林深!”林深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带着哭腔和彻底的惊惶,“那些报告是真的!老宅有问题!大问题!它……它不止在老宅!它……它在我这里!它进来了!它……”
他语无伦次,几乎是在嘶吼。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高建明的声音陡然变得无比凝重和锐利:“什么东西进去了?林先生,冷静点,说清楚!你现在在哪里?安全吗?”
“在我公寓!它在我公寓!水里……不,是那个摆件里面!它看着我!它……”林深的精神显然已经处于崩溃边缘,话语混乱不堪。
“待在原地,锁好门,不要碰任何你觉得奇怪的东西!”高建明的语速极快,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我马上带人过来!记住,不要碰任何东西!”
电话被挂断。
林深瘫软在冰冷的地板上,周围是碎裂的灯具碎片。他蜷缩起来,双臂紧紧抱住自己,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目光死死盯着不远处茶几上那颗水晶球。
球体内,那墨黑色的、眼珠状的絮团已经再次散开,恢复成几缕缓慢飘动的烟丝,仿佛刚才那恐怖的一幕只是他崩溃下的又一重幻觉。
但他知道,不是。
它来了。
它真的来了。
不再局限于梦境,不再局限于老宅。
它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渗透进了他的现实,他的堡垒,他最后以为安全的空间。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充满了煎熬。他听着自己粗重恐惧的喘息,听着心脏疯狂撞击胸腔的轰鸣。
直到——
急促的门铃声再次响起!
紧接着是沉重有力的敲门声!咚!咚!咚!
“林先生!林深!开门!我们是警察!”高建明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响亮急促。
林深像是听到了救赎的号角,连滚爬爬地冲过去,手脚发软地拧开反锁,猛地拉开门。
门外,高建明带着另外两名穿着警服的警员,神色严峻地站在那里。高建明的目光第一时间扫过林深惨白的脸和狼藉的客厅,厉声问:“你没事吧?那东西在哪?”
“那里!那个水晶球!”林深手指颤抖地指向客厅茶几,声音嘶哑,“里面有东西!黑色的!会动!像眼睛!”
高建明眼神一凛,对身后两名警员打了个手势。三人立刻谨慎地进入客厅,训练有素地呈扇形向茶几方向靠近,目光锐利地审视着周围。
高建明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拿起那颗水晶摆件,对着光线仔细查看。
另外两名警员也戒备地观察着四周。
林深紧张地跟在后面,呼吸都快停止了。
高建明翻来覆去地看了半晌,甚至轻轻摇晃了几下。
然后,他皱紧了眉头,将水晶球递到林深眼前,语气带着一丝疑惑和严肃:“林先生,你确定是这里面?你看,这里面只有几片四叶草,液体很清澈,什么都没有。”
林深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死死盯住那颗水晶球。
晶莹剔透,完美无瑕。
封存在无色液体中的四叶草翠绿清晰,舒展着每一片叶子。
根本没有丝毫墨色的絮状物!
更没有那只冰冷的、凝视他的眼睛!
干干净净。
仿佛他刚才看到的一切,他所有的崩溃和嘶吼,都只是一场荒谬绝伦的……独角戏。
“不……不可能!我刚才明明……”林深猛地摇头,脸上血色尽褪,比刚才更加惨白。
高建明放下水晶球,摘下手套,目光沉凝地看着他,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关切,有审视,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无奈的凝重。
他沉默了几秒,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像重锤一样砸在林深心上:
“林先生,你最近……是不是压力太大了?”
“或者……”
他的目光扫过狼藉的客厅,扫过林深明显失常的精神状态,语气变得极其严肃,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你需要的不只是休息。”
“你可能需要……更专业的精神科干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