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城市的脉搏仍在跳动,霓虹灯无声地变换颜色,将冰冷的光投进顶层公寓的客厅,在地毯上切割出明暗交错、却毫无温度的几何图形。
林深蜷缩在沙发角落,像一尊被遗弃的石膏像。威士忌的酒液早已在地毯上干涸,留下一滩难看的深色印记,如同他此刻的心境。
“初步锚定完成。” “暂时阻止了大规模扩散。” “但那些已经发生的细微‘错误’,无法挽回。” “校准需要持续进行。”
墨漪冰冷的声音还在耳畔回响,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刻在他近乎麻木的神经上。
活的量时尺。 永恒的校对者。
他缓缓抬起颤抖的左手,摊开。
掌心那枚符号,在窗外变幻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活性。暗红色的复杂纹路不再仅仅是烙印,它们仿佛是由极细微的、流动的暗光构成,在其下缓缓蜿蜒,像是有生命的熔岩在薄冰之下流动。一种细微的、持续的灼热感从中散发出来,不再仅仅是皮肤的记忆,而是深入骨髓,成为一种新的、无法摆脱的身体知觉。
他尝试握紧手掌,那灼热感并未消失,反而随着肌肉的挤压,变得更加清晰,像握着一块永远不会冷却的余烬。
就在这时——
嗡——
一种极其细微、却尖锐无比的震动感,猛地从他掌心那符号的核心处迸发!
不是声音,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神经末梢的、冰冷的“提示”!
紧接着,一股完全陌生的、带着强烈“错误”和“不协调”感的认知洪流,蛮横地冲入他的脑海!
不是画面,不是声音,而是一种纯粹的、关于“时间流速偏差”的感知!
目标:东南方向,约一点七公里。
偏差等级:微秒级。持续扩大中。
影响范围:单一生命体。
林深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呼吸骤然停止!
来了!
这么快?!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一切,那所谓的“校准”任务就如此粗暴直接地降临了!
那感知如同一个冰冷的导航箭头,死死钉在他的意识里,指向东南方,并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催促!
去! 校准它!
他剧烈地喘息着,冷汗瞬间湿透了衬衫。巨大的抗拒感和一种更深层的、被植入本能的“职责感”疯狂交战。
不去?会怎样?那“错误”会扩散?会引发更严重的后果?墨漪会出现?还是他自己会被这掌心的符号反噬?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那股源于符号的冰冷催促,带着一种近乎惩罚性的威压,让他根本无法安然坐在原地!
他像是被无形的缰绳套住,跌跌撞撞地冲出门,甚至来不及换鞋,直接冲进了电梯。
地下车库。发动汽车。引擎的轰鸣声无法掩盖他如擂鼓般的心跳。
掌心的灼热和那冰冷的指向感,成了他唯一的导航。
夜晚的街道车流稀疏。他沿着那意识的指引,如同梦游般驾驶着车辆,穿过一条条霓虹闪烁的街道。窗外的世界看起来如此正常,下班的人群,热闹的商铺,依偎的情侣……但他知道,在这看似和谐的“正常”之下,有一个微小的“错误”正在发生,而他,正被迫去“修正”它。
这种感觉让他几欲呕吐。
车子最终停在了一个老旧的居民小区外。这里的路灯昏暗,气氛与几分钟前经过的繁华商业街截然不同。
那冰冷的指向感,最终锁定在了小区内一栋楼的第六层,某个窗户还亮着暖黄色灯光的单元。
偏差源……在那里。
林深坐在车里,双手死死抓着方向盘,指节泛白。他抬头望着那扇窗户,里面似乎有人影晃动。
一个生命体。微秒级的流速偏差。那会是什么?一个老人的心跳慢了几微秒?一个学生的解题思路卡顿了零点几秒?还是……
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校准”。用这只手去触碰那个人?然后呢?想象着“锚定”?
就在他内心激烈挣扎、迟迟无法下定决心推开车门时——
那扇亮着灯的窗户里,突然传来一声极其尖锐、凄厉的——
猫叫!
不是普通的叫声,而是一种充满了极致痛苦和恐惧的、撕裂般的惨嚎!
紧接着,是重物摔落的声音,和一个小女孩惊慌失措的哭喊:“咪咪!咪咪你怎么了?!爸爸!爸爸快来!”
林深的心脏猛地一缩!
偏差源……是一只猫?!
那微秒级的时间流速偏差,发生在猫身上?会导致什么?
几乎就在那惨叫声传来的同时!
他左手掌心的符号,灼热感骤然飙升!那暗红色的纹路仿佛要燃烧起来!而那股关于“偏差”的感知也变得极其尖锐和急促,像警报一样疯狂闪烁!
警告!偏差急剧扩大!即将引发不可逆后果!
“该死!”
林深再也顾不得其他,猛地推开车门,冲进了那栋居民楼!
他沿着老旧的楼梯疯狂向上奔跑,脚步声在寂静的楼道里发出巨大的回响。掌心的灼热和警报感几乎要烧穿他的理智。
六楼。他喘着粗气,循着哭声和混乱的动静,停在了一扇贴着福字的防盗门前。
门没有关严,留着一条缝。里面传来小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声和一个男人焦急的安抚声。
林深颤抖着,深吸一口气,猛地推开了门!
客厅里的景象瞬间映入眼帘——
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坐在地上,怀里抱着一只橘黄色的猫,哭得满脸是泪。一个中年男人正手足无措地蹲在旁边,试图查看猫的情况。
那只猫……状态极其诡异!
它像是在进行某种快进无数倍的衰老!原本光滑的皮毛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干枯灰败,粉嫩的鼻头变得苍白开裂,圆溜溜的眼睛迅速浑浊下去,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濒死的喘息!
它的生命,正在被加速消耗!
这就是时间流速偏差?!发生在动物身上,竟然如此恐怖直接?!
“你是什么人?!”中年男人猛地抬头看到闯入的林深,惊愕地喝道。
林深根本无暇解释!他掌心的警报已经尖锐到刺痛灵魂!他能“看到”那猫周围的时间流如同破裂的水管,疯狂地加速流失!
再不止住,它会在几十秒内老死!
“让开!”林深声音嘶哑,几乎是扑了过去,跪倒在猫的面前。
在小女孩惊恐的哭声和男人愤怒的阻止声中,他颤抖着伸出了那只燃烧般灼热的左手——
不是去触碰猫。
而是,悬停在了猫身体上方几厘米处!
然后,他闭上了眼睛。
将所有意志力,所有感知,强行聚焦于掌心那枚咆哮的符号!
锚定! 梳理! 校准!
他在心中疯狂地嘶吼!
想象着那狂暴流逝的时间流! 想象着一枚巨大的、冰冷的锚! 沉下去!稳住它!
“呃啊——!”他感觉自己像是在用意识拉扯一辆失控的火车,巨大的反噬力几乎要将他的脑浆搅碎!鼻血瞬间涌了出来,滴落在猫干枯的毛发上。
中年男人想冲过来拉开他,却被林深此刻身上散发出的那种非人的、极度痛苦又极度专注的气场所震慑,僵在了原地。
时间仿佛凝固了。
只有小猫越来越微弱的喘息声和林深粗重痛苦的呼吸声。
一秒。 两秒。
突然——
小猫剧烈抽搐的身体,猛地停顿了一下。
那疯狂流逝的生命力,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扼住了阀门!
衰老的速度……减缓了!
然后,极其缓慢地……开始……逆转?!
干枯的毛发似乎恢复了一丝光泽,浑浊的眼睛里重新透出一点微光,微弱的呼吸变得稍微有力了一些。
它没有完全恢复,依旧虚弱不堪,但那种恐怖的、加速奔向死亡的过程……
停止了。
掌心的灼热感和警报声,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
只剩下一种深深的、令人虚脱的疲惫,和那依旧清晰存在的、与周围时间流保持同步的“正常”感知。
林深脱力地向后坐倒,靠在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抹了一把脸上的鼻血,眼前阵阵发黑。
成功了?
他……校准了一个生命的……时间流逝?
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
“咪咪?咪咪?”小女孩停止了哭泣,惊喜地抱着似乎缓过气来的小猫,小脸上还挂着泪珠。
中年男人看看猫,又看看瘫坐在地、满脸是血、神情恍惚的林深,脸上的愤怒变成了惊疑不定和一丝恐惧:“你……你到底做了什么?你是什么人?”
林深抬起头,目光有些涣散。
他看着那劫后余生的小猫,看着小女孩脸上重燃的希望,看着男人眼中的惊惧。
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
是救赎吗?
不。
他抬起自己依旧残留着灼热感和暗红印记的左手。
这只是……一次被迫的“错误修正”。
一次……用更大痛苦换来的、暂时的“正常”。
而他,为了维持这该死的“正常”,刚刚差点被撕碎意识。
并且,他知道,这绝不会是最后一次。
下一次“错误”会在哪里出现?会是什么形式?他还能撑过去吗?
他没有回答男人的问题,只是极其艰难地、支撑着虚脱的身体站起来,踉跄地走向门口。
“以后……看好它。”他声音沙哑地留下一句话,甚至不敢回头看那小女孩和她怀里的猫。
他逃也似的离开了那户人家,逃离了那栋楼。
回到车里,他趴在方向盘上,全身都在无法控制地颤抖。
掌心的符号安静了下来,但那灼热感如同永恒的烙印,深深提醒着他新的身份。
他抬起头,看向车窗外。
城市的夜景依旧璀璨,安静, “正常”。
但他知道,在那片庞大的、看似有序的“正常”之下,无数细微的“错误”正在滋生、潜伏。
而他。
是唯一的。
痛苦的。
永恒的。
校对者。
他发动汽车,汇入冰冷的车流。
像一个幽灵,滑入这巨大而精密的虚假正常之中。
等待着下一次……
错误的警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