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市的骚乱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很快在流云墟市复杂的暗流中平息。丁琦与周安返回如意楼雅室,赵寒早已等候多时,面色沉凝。听闻鬼市变故及那名疑似宗门暗子的灰衣修士失手,他眉头紧锁,却并未过多责备丁琦二人的“冒失”,只沉声道:“玄火教行事愈发猖獗,竟敢在鬼市公然交易违禁之物。此事需立刻上报宗门。流云墟市已成是非之地,我等明日便启程返回。”
丁琦心中微凛,赵寒的反应看似正常,却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紧迫感。他袖中的那枚黑色令牌,此刻如同烙铁般滚烫,但他面上不露分毫,只恭敬应下。
翌日,一行人搭乘流云舟,悄然离开流云墟市。回程路上气氛压抑,无人多言。丁琦静坐舟中,神识却悄然探查着那枚令牌。令牌材质非金非木,触手冰凉,正面火焰眼瞳图案栩栩如生,背面刻着几个扭曲的古篆,他辨认出其中两字似是“玄”、“钥”。玄火令?还是……钥匙?联想到鬼市中听到的“寻找钥匙”的传闻,此物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他尝试将一丝长生生机渡入,令牌毫无反应,仿佛死物,但其内部隐隐有种难以言喻的晦涩波动。
数日后,顺利返回青岚剑宗。赵寒立刻前往执事殿复命,丁琦与周安各自散去。临别前,周安深深看了丁琦一眼,语气平和却意有所指:“丁师弟,此次墟市之行,波折甚多。师弟吉人天相,日后行事,还望更加谨慎。宗门……并非净土。”说罢,转身离去。
丁琦望着他的背影,心中了然。周安定然察觉到了什么,无论是鬼市中的惊险一幕,还是他可能隐藏的秘密。这番话,是提醒,也是……一种无声的默契?此人立场,愈发迷雾重重。
回到听泉居,开启禁制,丁琦才真正放松下来。此行虽险,收获却远超预期。不仅安顿好了父母,了却十年夙愿,更意外得到了这枚可能关乎玄火教核心图谋的令牌。然而,喜悦之余,是更深的思量。
父母年迈,凡人之躯,寿数有限。仙凡殊途,他虽能保他们晚年安康,却无法逆转生死。长生路上,挚亲渐老,这是不可避免的孤寂。而宗门之内,暗流汹涌,玄火教威胁日甚,他身怀重宝与长生之秘,如同怀璧其罪,继续留在漩涡中心,迟早会引火烧身,甚至可能牵连到刚刚安顿好的父母。
是时候做出选择了。
十年潜修,他已拥有筑基后期明面实力,加之长生体魄与诸多底牌,足以在修真界拥有一定自保之力。继续留在宗门,固然资源优渥,但束缚亦多,且步步惊心。不如……归隐。
并非彻底脱离修真界,而是换一种方式存在。寻一处灵气尚可、远离纷争的僻静之地,陪伴父母安度晚年,同时也能凭借长生优势,以更自由、更隐蔽的方式继续修炼,探寻大道。待父母百年之后,再图后续。这或许才是最适合他这条长生路的步调。
决心既定,丁琦不再犹豫。他先是前往内务殿,以“根基受损,需长期静养”为由,申请了长期闭关,并婉拒了所有可能的外出任务。值守执事见他气息沉稳却隐含“滞涩”,又念及其过往功劳,并未为难,准其所请。
随后,他悄然离开宗门,数次变换方向,确认无人跟踪后,才来到安顿父母的山谷。
山谷依旧宁静,木屋炊烟袅袅。父亲在院中打理菜畦,母亲坐在门前缝补,夕阳余晖洒在二老身上,安宁而祥和。见到丁琦归来,二老喜出望外。
“琦儿!”母亲放下针线,眼眶微红。父亲也直起身,脸上皱纹舒展开来。
丁琦快步上前,握住二老的手,感受着那份真实的温暖,心中最后一丝彷徨散去。“爹,娘,我回来了。这次……不走了。”
他将自己的决定坦然相告,言明欲在此长伴二老,隐居修行。二老初时惊愕,担忧耽误他的仙途,但见丁琦神色坚定,眼中是前所未有的轻松与释然,终是含泪点头。对他们而言,还有什么比儿子陪伴身边更重要的呢?
自此,丁琦便在这无名山谷中住了下来。他不再刻意追求修为的突飞猛进,而是将重心放在夯实根基、感悟自然上。每日清晨,伴随鸟鸣吐纳,引导体内生机与山谷灵气交融;日间,或陪伴父母闲话家常,打理田园,或研读那枚白色玉简,推演炼器阵法之道;夜晚,则观星冥想,温养神识与那柄蛰灵剑。
长生者的优势在此刻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他没有寿元将尽的焦虑,没有突破瓶颈的焦躁,心境如古井无波,修为在日复一日的沉淀中,反而更加精纯凝练,对《蛰命敛息诀》和《玄阳炼器初解》的领悟也日益加深。那枚玄火令,被他以重重禁制封印,深藏于储物袋角落,暂时不去触动。
老狗成了二老的开心果,整日围着转悠,偶尔还会从山林中叼回些野果或不太凶悍的小型猎物。山谷的日子,平淡却充实。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十年光阴,在凡人身上刻下痕迹,父母鬓角更白,步履渐缓。丁琦以温和的生机之力为二老调理身体,延缓衰老,但终究难逆天道。他珍惜着每一天的陪伴,将这份人间烟火气,深深烙印在长生漫长的记忆里。
期间,他并非完全与世隔绝。每隔数年,会易容改扮,悄然前往最近的修真坊市,用自己炼制的低阶阵旗、符箓换取些生活所需和修炼物资,并留意外界消息。从零碎信息中,他得知青岚剑宗与玄火教的冲突时有发生,但未酿成大战。宗门内似乎也经历了一些权力更迭,周安的名字偶尔被提及,似乎地位有所提升。关于“寂灭之地”的传闻依旧缥缈,而那枚玄火令相关的风声,则彻底沉寂下去。
这一日,秋风萧瑟,母亲终究没能熬过那个寒冷的冬夜,安详离世。次年,父亲也在一个春日午后,握着丁琦的手,含笑而逝。丁琦将二老合葬在谷中最高处,面向他们曾经的故乡。
坟前,丁琦静立良久。长生路上,他再次送别挚亲。悲伤有之,但更多的是一种释然。他完成了为人子的责任,陪伴父母走完了他们平静的一生。
夕阳西下,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老狗默默趴在他脚边,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腿。
丁琦俯身,揉了揉老狗的头顶,轻声道:“老伙计,就剩你我相依为命了。”
他抬头,望向暮色中苍茫的远山。父母的因果已了,属于他丁琦的长生道途,方才真正开始。前方的路,或许依旧迷雾重重,玄火教、寂灭之地、长生之秘……但他已不再是当年那个惶惶不安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