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刺骨,并非来自这初冬的冷风,而是源于骨髓深处那蠢蠢欲动的蛊毒。
陆仁贾伏在张阎宽阔却略显颠簸的背上,每一次起伏都牵扯着五脏六腑,仿佛有无数细小的毒虫在用冰凉的腭牙啃噬他的经脉。他的脸色灰败,嘴唇泛着不祥的紫绀,唯有那双因高热而异常明亮的眼睛,还死死盯着前方雾气缭绕的山峦。
“大…大人,撑住!前面…前面就是药王谷地界了!”张阎喘着粗气,汗水和夜露浸透了他的飞鱼服,脚步却丝毫不敢放缓。他身后,是十几名同样精悍的东厂番役,个个带伤,神情疲惫却警惕地环视着四周黑暗的丛林。这一路,他们突破了不下三波江湖杀手的截杀,才堪堪抵达这片传闻中的生死之地。
陆仁贾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想说话,却先呕出一小口发黑的淤血。他勉强抬起颤抖的手,指了指前方隐约可见的一道破旧木牌坊。牌坊歪斜,上面用早已褪色的朱砂写着三个古体大字:药王谷。牌坊之后,并非坦途,而是一片望之令人心悸的诡异沼泽。
沼泽上空,终年弥漫着灰绿色的瘴气,如鬼手般缠绕蠕动。泥泞的水洼咕嘟咕嘟地冒着气泡,破裂开散发出甜腻又腐败的奇异气味。而最让人头皮发麻的,是沼泽之中,密密麻麻生长着一种近乎妖异的植物——叶片漆黑如墨,形态扭曲,叶脉却隐隐透出一种幽绿色的荧光,在瘴气中无声摇曳,仿佛无数来自地狱的触手,封锁着通往谷内的唯一小路。
“是…是断肠草…”一个见多识广的老番役声音发颤,“剧毒无比…触之即溃,闻久伤身…这瘴气怕也是它生成的!大人,这…这根本过不去!”
绝望的气氛瞬间笼罩了这支疲惫不堪的小队。千难万险到了门口,却被一道天然的毒障彻底拦住。
张阎轻轻将陆仁贾放在一块稍干的岩石旁,猛地拔出绣春刀,赤红着眼睛吼道:“过不去也得过!老子用刀给你们砍出一条路来!”
“蠢货…”陆仁贾虚弱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气急败坏的嘶哑,“那玩意…沾上点汁液…你这只手就别想要了…咳咳…你想让老子…还没毒发就先给你收尸吗?”
张阎动作一僵,刀尖垂下,虎目含泪,猛地跪倒在陆仁贾面前:“大人!那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看着…看着…”后面的话他说不出口,只是用拳头狠狠砸着地面,砸得皮开肉绽。
陆仁贾艰难地呼吸着,每一次吸气都像拉风箱,带着瘴气那甜腻的毒味。蛊毒在体内疯狂叫嚣,吞噬着他的力气和体温。他看着那片死亡沼泽,看着那妖艳的断肠草,现代的记忆和眼前的绝境疯狂碰撞。
断肠草…钩吻碱…神经毒素…腐蚀性… 瘴气…甲烷…硫化氢…二氧化碳… 毒…毒…
突然,他脑子里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闪过。一个基于他那个世界某种理论的极端推论。
“张…张阎…”他声音微弱却清晰起来。
“大人!”张阎立刻凑近。
“信不信…老子的…福报?”陆仁贾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张阎一愣,随即重重点头:“信!大人的话,卑职都信!”他身后的番役们,虽然不明所以,但也纷纷点头。这一路,正是这位陆大人的种种“妖术”和“鬼点子”,才让他们一次次死里逃生。
“好…”陆仁贾眼中那点明亮的光芒骤然炽盛起来,“脱…脱衣服。”
“啊?”张阎懵了。
“所有人!把外衣…里衣…都脱下来!用水浸湿…捂住口鼻!快!”陆仁贾用尽力气下令。
虽然不解,但东厂番令如山,众人立刻照做,撕下衣襟,用随身水囊的水浸湿,紧紧绑在脸上,只露出一双眼睛。
“大人,然后呢?”
陆仁贾颤抖的手指向沼泽边缘一种不起眼的、叶片肥厚多汁的暗紫色植物:“把那…那些猪婆龙…捣碎…汁液涂满…所有裸露的皮肤…快!”
番役们虽觉古怪,但动作飞快,迅速采来那所谓“猪婆龙”草,捣烂,将那粘稠腥臭的紫色汁液互相涂抹在脸、手、脖颈等位置。
“大人,这…”张阎给自己涂完,又小心翼翼地将冰凉的草泥敷在陆仁贾滚烫的额头和脸颊上。
“以毒…攻毒…”陆仁贾喘着气,眼神却越来越亮,“不…是绩效!是KpI!这断肠草的毒…和这瘴气的毒…它们的‘绩效指标’…就是弄死闯进去的生灵…但万物相生相克…这猪婆龙的毒…绩效目标不同…它能…中和…或者说…骗过它们…”
他这话说得颠三倒四,夹杂着谁也听不懂的“绩效”、“KpI”,但核心意思张阎懂了:这紫色草汁能防毒!
“现在…”陆仁贾深吸一口气,仿佛最后的回光返照,“背起我…冲过去!用最快的速度!沿着那条看似最不可能…毒草最茂密的小路冲!记住…别停!别回头!它们的毒性…有作用范围…冲得快…受到的‘伤害’就越小!这叫…快速通过降低总伤害量!性价比…最高!”
这是他基于毒素剂量和暴露时间理论的赌博!
张阎再无犹豫,用湿布将陆仁贾在自己背上牢牢捆紧,大吼一声:“弟兄们!跟上!给老子冲过去!绩效达标了,回去大人给咱们发双倍赏钱!”
“吼!”番役们虽然心里打鼓,但被张阎一吼,也激起了凶性,湿布蒙面,浑身紫汁,如同地狱冲出的妖魔,一头扎进了那片死亡沼泽。
一踏入沼泽范围,一股强烈的眩晕感立刻袭来。即使隔着湿布,那甜腻的瘴气依旧无孔不入。脚下的泥泞黏腻湿滑,不时有漆黑的断肠草叶片刮过他们的裤腿,发出令人牙酸的嗤嗤声,布料瞬间焦黑破碎。
“快!快!”张阎咆哮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发力狂奔,不顾一切。他能感觉到背上的陆仁贾身体越来越沉,呼吸微弱下去。
一名番役不小心滑倒,手掌撑地,瞬间按在了一株断肠草上。他惨叫一声,手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胀发黑,但他硬是咬着牙爬起来,继续跟着冲。
灰绿色的瘴气浓得化不开,几乎看不清前方同伴的背影。只有那妖异的荧光草叶在身边摇曳,如同鬼魅。
就在所有人都感觉胸闷气短,头晕眼花,快要撑不住的时候,前方豁然开朗!
瘴气骤然稀薄,清冷的空气涌入肺部,带着草木的清香。他们冲出来了!脚下是坚实的谷地,回头望去,那片死亡沼泽和灰绿瘴气如同一条界限分明的毒龙,依旧盘踞在身后,却再也无法触及他们。
“成功了!大人!我们成功了!”张阎欣喜若狂,连忙解开湿布,小心翼翼地将陆仁贾放下。
陆仁贾奄奄一息,但嘴角却挂着一丝如释重负的、极其微弱的笑意。他赌对了。那猪婆龙的汁液确实能一定程度上抑制断肠草的毒性,湿布过滤了部分瘴气,快速通过减少了暴露时间。现代理论,在这异世界的绝地,硬生生劈出了一条生路。
然而,还不等他们喘匀气,一个冰冷苍老的声音,如同山谷里的寒泉,突兀地在前方响起:
“哼,以猪婆龙对抗钩吻,以湿布过滤鸠气,再用蛮力冲过毒沼…倒是有几分急智和狠劲。”
众人悚然一惊,猛地抬头。
只见不远处,一棵苍劲的古松下,不知何时站立着一位身着葛布麻衣、须发皆白的老者。他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如鹰,正冷冷地打量着这群狼狈不堪的不速之客,手中还把玩着几株新鲜的药草。
“可惜,”老者语气毫无波澜,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弄坏了我谷外十三株百年断肠草,惊扰了此地清静。”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气息游离的陆仁贾身上,眉头微皱。
“东厂的阉狗,中了苗疆的‘噬髓蛊’…有点意思。”
“说吧,”老者淡淡道,语气里听不出是好奇还是厌恶,“你们闯我药王谷,是求死…”
“…还是求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