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督公府那间用于让陆仁贾静养的厢房内,烛火摇曳,将人影拉得忽长忽短。
漕帮千金柳如丝已被张阎强忍着怒气“请”了出去,空气中却仿佛还残留着一丝她身上特有的水泽清香,与浓郁的药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心烦意乱的暧昧。张阎像一尊铁塔般守在门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拳头紧握,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方才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将对那江湖女子的不满,连同对大人伤势的焦灼,一并爆发出来。
房内,陆仁贾斜倚在榻上,脸色苍白如纸,肩胛处包裹的厚厚白布仍隐隐渗出血迹。七星钉的剧毒虽被药王谷的应急丹药暂时压制,但那股阴寒蚀骨的痛楚,仍如附骨之疽,时时啃噬着他的神经。他闭上眼,试图运转那点可怜的内息对抗痛楚,眉心却越蹙越紧。
就在这时,一股极其阴冷、带着若有若无甜腥气的风,毫无征兆地拂过烛火。
烛焰猛地一矮,剧烈晃动起来,明灭不定,将房间映照得鬼影幢幢。
守在门外的张阎最先察觉不对,霍然转身,手已按上了腰间的刀柄,厉声喝道:“谁?!”
几乎是同时,房间的角落里,阴影如同活物般蠕动、汇聚,一道身影悄然浮现。
来人身着色彩斑斓的苗疆服饰,银饰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诡异的光。他身形干瘦,面容隐藏在阴影中,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如同暗夜里的毒蛇,紧紧锁定了榻上的陆仁贾。正是此前曾有过交锋的苗疆蛊王——乌桑!
“保护大人!”张阎目眦欲裂,一脚踹开房门,腰刀已然出鞘半寸,带着凛冽寒光直指乌桑。几名在院外警戒的番役也闻声冲了进来。
然而,乌桑对逼近的刀锋恍若未觉。他嘴角咧开一个充满恶意的弧度,干瘦的手指轻轻抬起,指尖不知何时捏住了一对仅有米粒大小、却通体血红、仿佛还在微微搏动的怪异虫子。
“陆大人,别来无恙?”乌桑的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督公寿宴上的见面礼,可还满意?只可惜,没能要了你的命。不过没关系……”
他目光扫过如临大敌的张阎等人,嗤笑一声:“就凭这些废物,拦不住我。今日,老夫再送你一份大礼!”
话音未落,他指尖那对血色蛊虫猛地振翅,发出几乎微不可闻的“嗡嗡”声,化作两道细微的红线,以超越视觉捕捉的速度,直射陆仁贾心口!
“放肆!”张阎怒吼,刀光彻底绽放,匹练般斩向那两道红线。
可那蛊虫竟如同虚无幻影,刀锋掠过,毫无阻碍!它们瞬间没入了陆仁贾的胸膛,消失不见!
陆仁贾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两枚烧红的针狠狠刺入,剧痛让他猛地弓起身子,张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寒与灼热交织的诡异力量,以心脏为原点,疯狂向四肢百骸蔓延。
“大人!”张阎惊骇万分,扑到榻前,却见陆仁贾胸口皮肤下,两道细小的血线如同活物般蜿蜒游走,最终在心脏位置形成一个诡异扭曲的同心圆图案,旋即隐没,只留下两个微不可查的红点。
乌桑发出得意而沙哑的笑声:“此乃我苗疆秘宝——‘同心蛊’!子母连心,同生共死!陆大人,从此刻起,你的命,便与老夫连在一起了!老夫若死,你心脉立断!你若身亡,老夫亦会遭受重创!哈哈哈哈哈!”
他笑声癫狂,带着掌控他人生死的快意:“曹正淳想借你这条疯狗咬人?老夫偏要给他套上锁链!陆仁贾,日后你是想继续当东厂的鹰犬,还是想保住自己的小命,可得掂量清楚了!”
陆仁贾蜷缩在榻上,浑身已被冷汗浸透。那蛊虫在体内蠕动的感觉清晰无比,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伴随着一种被无形丝线缠绕、另一端牢牢攥在乌桑手中的窒息感。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切地笼罩着他。
张阎双目赤红,刀尖颤抖地指向乌桑,却因投鼠忌器,不敢妄动。其他番役也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乌桑欣赏着陆仁贾的痛苦和张阎的愤怒,志得意满,身形再次缓缓融入阴影,似乎就要离去。
就在他身影即将彻底消失的刹那——
榻上,陆仁贾猛地抬起头。
他脸色依旧苍白,冷汗顺着鬓角滑落,但那双眼睛里,先前因剧痛而产生的混乱与脆弱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冷静,甚至……带着一丝令人心悸的、近乎疯狂的玩味。
他抬手,用微微发颤的指尖,轻轻触摸了一下心口那隐没的蛊印,感受着那与乌桑性命交缠的诡异连接。然后,他看向乌桑即将消失的影子,嘴角艰难地,却又无比清晰地,向上扯起一个弧度。
一种混合着剧痛、嘲讽和某种令人费解豁达的表情,出现在他脸上。
他用尽力气,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对着空气,也对着那无形的锁链,一字一顿地说道:
“同生……共死?呵……乌桑蛊王,你这‘福报’……倒是给得……挺别致啊!”
“……”
已经大半融入阴影的乌桑,身形猛地一滞!预期中的恐惧、绝望、愤怒都没有出现,这句莫名其妙的“福报”,像一根针,猝不及防地扎进了他志得意满的情绪里,让他瞬间懵了。
张阎和众番役也愣住了,不解地看向自家大人。
陆仁贾说完,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重重倒回榻上,胸口剧烈起伏,但那抹古怪的笑容却未曾消失。
房间内,烛火依旧摇曳。
无形的生死线,已将他与那阴险的蛊王牢牢捆绑。
一场更加诡异、凶险的博弈,在这句石破天惊的“福报”声中,拉开了血腥的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