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的微光再次吝啬地透过档案房高处的气窗,灰尘在光柱里开始了新一天的无声舞会。
陆仁贾是被冻醒的,也是被饿醒的。他蜷在两张拼在一起的瘸腿板凳上,身上盖着一件不知从哪个角落翻出来的、硬得能站起来的破旧棉服,酸臭依旧,但至少挡了点寒气。胃里像揣了一只磨牙的老鼠,啃得他阵阵发慌。
他坐起身,骨头像生了锈的合页,嘎吱作响。眼前,依旧是那片望不到头的、沉默的、散发着陈腐气息的纸墨森林。
昨天那点发现线索的兴奋感,在冰冷的现实和饥饿面前,褪去了不少。但他眼底那簇火苗却没熄灭,反而烧得更沉、更执拗。
他走到老书吏那张堆满杂物的桌子前。老头还没来,桌上放着半个啃剩的、硬得能砸死狗的窝头,旁边还有个豁口的陶碗,里面是半碗浑浊的、已经冰凉的茶水。
陆仁贾的喉咙剧烈地滚动了一下。胃里的老鼠啃得更凶了。
他盯着那半块窝头,眼睛发绿。最终,理智(或者说是恐惧)压倒了本能。他艰难地移开目光,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走到房间角落一个大水缸前,用瓢舀起半瓢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存水,咕咚咕咚灌了下去,试图用水压住那烧心的饥饿感。
冷水下肚,激起一阵寒颤,胃里暂时消停了,却更空了。
他抹了把嘴,深吸一口满是霉味的空气,转身扎回了那片故纸堆里。
没有指令,没有方向,甚至没有人告诉他该干什么。但他自己给自己下了KpI——清理、分类、挖掘。这就是他眼下唯一的救命稻草,也是他对抗这片巨大虚无和恐惧的唯一方式。
他不再好高骛远,而是像一只真正啃噬大山的蚂蚁,从最角落、最底层、最无人问津的那堆开始。
灰尘更大,霉味更重,甚至还有老鼠屎和虫蛀的痕迹。卷宗也更加散乱破碎,很多只是零散的纸页,甚至碎片。他的手很快变得乌黑,指甲缝里塞满了污垢。冰冷的空气冻得他手指发僵,动作笨拙。
但他不管不顾。眼睛像扫描仪一样,快速掠过那些泛黄发脆的纸页。人名、地名、时间、事件…一个个关键词被提取出来,在他脑中飞快地进行着初步归档。
【弘光三年,漕帮押私盐船三艘,于津门外的说,更像是一种…直觉?一种被海量信息浸泡后产生的、对异常波动的本能捕捉?
他死死攥着那几张轻飘飘的纸片,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这不是巧合!
这绝不是巧合!
他猛地抬起头,视线投向档案房深处那无边无际的黑暗。那些沉默的、堆积如山的卷宗,此刻在他眼中,不再是死气沉沉的故纸堆,而是一座沉睡的、由无数秘密和阴谋构成的活火山!
而他,刚刚无意间,触碰到了火山边缘一丝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
颤动。
胃里的饥饿感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滚烫的、几乎要将他灼烧的战栗。
他好像… 真的从这垃圾堆里… 挖出了点什么不得了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