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江此时已是溺水之人,哪怕是一根稻草也要死死抓住。
他强撑着坐直身子,一把抓住吴用的羽扇,颤声道:“军师!都什么时候了,还有什么舍不得的?只要能保住这帮兄弟的性命,保住梁山的基业,便是要我宋江这颗人头,我也……我也舍得!”
“哥哥言重了,不用哥哥的人头。”吴用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只需哥哥舍得这‘寨主’的虚名。”
“寨主?”宋江一愣,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军师何意?”
吴用缓缓站起身,踱步至堂前,目光投向东南方向,沉声道:“如今高俅势大,五万禁军压境,东寨已失,北寨危在旦夕。凭我们现在的残兵败将,硬拼是必死无疑。放眼整个山东,能与高俅抗衡,且有能力救我们的,只有一家!”
宋江顺着吴用的目光看去,瞳孔骤然收缩,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二龙山?”
“正是!”吴用猛地转身,目光灼灼地盯着宋江,“二龙山兵强马壮,武松更是当世虎将。前番高俅五万大军在二龙山全军覆没,便是明证。若能请动武松发兵来援,这梁山之围,立解!”
宋江闻言,苦笑着摇了摇头,眼中满是绝望:“军师,你莫不是急糊涂了?那武松与我早已是势同水火!且不说当年在山上的恩怨,单是前几日我们杀钦差嫁祸于他,这笔账还没算清呢!他恨不得食我之肉,寝我之皮,怎么可能发兵来救?”
“哥哥此言差矣。”吴用羽扇轻摇,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世上没有永远的仇人,只有永远的利益。武松虽然恨我们,但他更是一个有野心的人。”
“野心?”
“不错!”吴用分析道,“武松自立门户,吞并桃花、清风二山,又收服祝家庄,其志不小。他想要的是什么?是称霸山东!是做这绿林中的第一把交椅!如今我们梁山虽败,但这‘替天行道’的大旗还在,这八百里水泊的基业还在。这对于武松来说,是一块巨大的肥肉!”
宋江似乎听懂了一些,但仍有疑虑:“军师的意思是……让他来吞并我们?”
“非也,是‘请’他来做主!”吴用特意在“请”字上加重了语气,“哥哥只需修书一封,言辞要恳切,姿态要卑微。信中就说:宋江无能,致使兄弟遭难,基业将毁。如今愿将梁山泊拱手相让,请武二郎来做这山寨之主!只要他肯发兵击退高俅,宋江情愿退位让贤,哪怕是做个马前卒,也心甘情愿!”
“什么?!”宋江惊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把……把寨主之位让给他?这……这可是我半辈子的心血啊!”
宋江虽口口声声说想招安,但这梁山泊主的位子,那是他的命根子。让他拱手让人,比杀了他还难受。
吴用见宋江犹豫,连忙上前一步,急道:“哥哥!这都火烧眉毛了,你还顾惜什么虚名?高俅若攻破山寨,咱们都是刀下之鬼,这寨主之位还能带到阴曹地府去不成?”
“可是……”宋江面露痛苦之色,“若是那武松真当了寨主,咱们兄弟岂有立足之地?以他的手段,只怕我们会死得更惨!”
“哈哈哈!”吴用突然大笑起来,笑声中透着一股子狡诈,“哥哥啊哥哥,你平日里何等精明,今日怎么糊涂了?这不过是‘权宜之计’,是‘空头支票’啊!”
宋江一怔:“空头支票?”
吴用压低声音,凑到宋江耳边,阴恻恻地说道:“哥哥信中虽许诺让位,但那是‘击退高俅之后’的事。如今高俅五万大军就在眼前,武松若想拿梁山,就得先跟高俅拼命!这是‘驱虎吞狼’之计!”
“若是武松败了,咱们正好可以趁乱突围,或者另寻出路;若是武松胜了,那是他和高俅两败俱伤!到时候,这梁山泊里还是咱们的兄弟多,咱们的地盘咱们做主。他武松兵马劳顿,咱们以逸待劳,到时候这寨主之位让不让,还不是哥哥一句话的事?”
“再者说了,”吴用眼中闪过一丝毒辣,“只要高俅退了,危机解除了,咱们大可以找个理由拖延,或者……哼哼,咱们手里不是还有朝廷这张牌吗?到时候再向朝廷请罪招安,说我们是配合朝廷诱杀武松,这岂不是又一桩大功劳?”
宋江听得目瞪口呆,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一计,真可谓是毒辣至极,也无耻至极。
拿自己的基业做诱饵,引诱死对头来替自己挡刀,事后还要过河拆桥,甚至反咬一口。这等厚黑手段,也就只有吴用能想得出来了。
但是……这确实是目前唯一的活路。
宋江在那虎皮交椅上挣扎良久,额头上冷汗涔涔。他看着堂下那一双双充满期盼和恐惧的眼睛,看着大堂外那漆黑如墨的夜色,终于狠狠地咬了咬牙。
“罢!罢!罢!”宋江猛地一拍大腿,脸上露出一种赌徒般的疯狂,“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为了保全兄弟们,我宋江就把这张老脸豁出去了!”
“军师,笔墨伺候!我这就修书!”
吴用大喜,连忙命人取来文房四宝。
宋江提起笔,手腕却有些颤抖。他深吸一口气,酝酿了一番情绪,将自己摆在一个极其卑微、极其可怜的位置上,挥毫泼墨,写下了一封言辞恳切、声泪俱下的求援信。
信中,他先是痛陈自己的无能和悔恨,对之前的种种“误会”表示深刻的歉意,甚至不惜自污,说自己是被猪油蒙了心。然后,他又极力吹捧武松的威名和仁义,称二龙山才是替天行道的正统。
最后,他笔锋一转,抛出了那个诱人的鱼饵:“……若蒙二郎不弃,发兵解救倒悬之急,江愿率全寨兄弟负荆请罪,并双手奉上梁山基业,尊二郎为寨主,江甘为马前一卒,执鞭坠镫,以报大德!苍天可鉴,绝无虚言!”
写罢,宋江放下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瘫坐在椅子上。
吴用拿起书信,细细读了一遍,忍不住赞叹道:“哥哥这文采,当真是字字泣血,句句锥心。若是那武松看了,即便不信十分,也得信上三分。哪怕是为了这‘山东绿林盟主’的虚名,他也得动心!”
“信是写好了,可谁去送呢?”宋江问道,“此去二龙山,路途凶险,且那武松手下猛将如云,若是派个寻常人去,怕是连山门都进不去就被砍了。”
吴用目光在堂下扫视一圈,最后落在一名双腿绑着甲马的头领身上。
“神行太保戴宗听令!”
戴宗正在角落里发愁,听到点名,浑身一激灵,连忙出列:“小弟在!”
“戴院长,你有一日行八百里的神行法,这送信的任务,非你莫属!”吴用将书信郑重地交到戴宗手中,“你即刻启程,务必在天亮前赶到二龙山,亲手将此信交给武松!记住,到了那里,无论受了什么委屈,都要忍耐!一定要让武松相信我们的‘诚意’!”
戴宗接过书信,只觉得千斤之重。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封信,更是梁山泊几万人的性命。
“军师放心!哥哥放心!”戴宗将信揣入怀中,咬牙道,“小弟就是跑断了腿,也一定把信送到!若是请不来援兵,戴宗……提头来见!”
说罢,戴宗也不耽搁,转身出了忠义堂,在腿上拴好甲马,口念咒语,化作一道残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看着戴宗离去的背影,宋江长出了一口气,转头看向吴用,眼中满是忐忑:“军师,你说……那武松会中计吗?”
吴用走到门口,望着二龙山的方向,手中羽扇轻轻摇动,嘴角勾起一抹自信而阴冷的笑容。
“哥哥放心。武松此人,看似豪爽,实则自负。他既有吞并天下的野心,就不会放过这个兵不血刃拿下梁山的机会。这块带着毒的肥肉,他……吃定了!”
然而,此时的吴用和宋江都不知道,他们在算计武松的同时,武松也早就在二龙山的军政堂上,为他们布下了一个更大的局。
正是:虚情假意写降书,欲引猛虎下山庐。自以为是聪明计,谁知早已入画图。
欲知戴宗到了二龙山会遭遇何等对待?武松看了这封信又会有何反应?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