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城门外,鸦雀无声。
龙云的笑声还未散尽,刘睿掷地有声的话语,便如同一块巨石砸入平静的湖面。
奏乐?
不。
我的聘礼,自己会唱。
这已经不是挑战,这是在用最直接、最蛮横的方式,向这位西南的王者展示一种全新的力量。
一种属于工业,属于钢铁,属于未来的力量。
龙云身后的滇军将领们,脸上的惊愕还未褪去,又添上了一层浓重的不可思议。他们看着刘睿,像在看一个疯子。
在昆明城下,对着云南王,说要听个响?
这无异于在猛虎的嘴边拔牙!
龙云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他盯着刘睿,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没有愤怒,反而燃烧起一股更加炽烈的火焰。
他一生都在与人斗,与天斗。他见过的莽夫、枭雄、政客不计其数,却从未见过刘睿这样的年轻人。
他明明在做着最狂妄的事,但他的眼神平静,姿态从容,仿佛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哈哈……好!”
龙云的沉默只持续了三秒,随即爆发出比刚才更加响亮的大笑。
他指着刘睿,对身后的张冲和一众将领说道:“都看到了吗?这才是年轻人该有的样子!斯斯文文的,那是教书先生!我龙云的女婿,就该有这份气魄!”
他猛地转过身,大手一挥,指向城外西边那片开阔的红土高地。
“去西山脚下!那里地方够大,也够结实,经得起世侄的礼炮!”
龙云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直接转身登上了自己的雪佛兰轿车。
他甚至没有问这门炮的威力,也没有质疑刘睿能否办到。
他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你敢挑战,我就敢接!
张冲看着龙云的背影,又看了看刘睿,眼中的震撼化为一股钦佩。他对着刘睿一抱拳,声音干脆利落:“刘旅长,请!”
车队重新启动,没有入城,而是浩浩荡荡地绕城而行,直奔西山靶场。
刘睿与龙云同乘一车。
车厢内,气氛却并不紧张。
龙云亲自为刘睿倒了一杯普洱茶,茶香袅袅。
“世侄,戴笠的人,在路上给你添麻烦了?”龙云端起茶杯,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
刘睿端起茶杯的手停在半空,他看着龙云,点了点头:“几条闻到腥味的野狗而已,已经处理干净了。”
“那就好。”龙云吹了吹茶沫,“我的地盘,容不得南京的狗乱吠。他们要是敢在云南呲牙,我就把他们的牙一颗一颗敲下来。”
平淡的话语,却透着一股血腥气。
刘睿没有接话,只是喝了一口茶。
车队抵达西山脚下的一处废弃靶场。这里地势开阔,远处是连绵的山脉,近处是一片平坦的红土地,地上还散落着一些残破的土坯靶墙。
龙云下车后,直接指向三公里外,一座孤零零立在山坡上的、早已废弃的明代烽火台。
那烽火台由巨石和青砖砌成,历经数百年风雨,依旧坚固。
“世侄,就拿那个当靶子吧。”龙云的声音在空旷的靶场上回响,“打中了,我云南的矿,你想拉多少,就拉多少!我再给你加派一个团的兵力,专门负责给你看矿、运矿!”
此言一出,张冲等滇军将领,无不色变。
这已经不是一个口头承诺,这是用整个云南的战略资源,下了一个巨大的赌注!
“父亲!”龙云珠快步走到龙云身边,脸上带着一丝焦急。
龙云摆了摆手,目光却死死锁定着刘睿,等待他的回答。
“一言为定。”
刘睿没有多余的废话,只回了四个字。
他转身,对着早已待命的林修远和孙广才点了点头。
“开始!”
一声令下,雷动亲自带领的一个炮班士兵,如猛虎下山般冲向那三辆卡车。
在龙云、张冲以及数十名滇军高级军官的注视下,一场堪称表演的组装开始了。
炮管、炮架、炮闩、驻退机、行走轮……
上百个大大小小的零件,被士兵们用最快的速度卸下。
他们没有图纸,所有的步骤都早已刻在脑子里。
巨大的炮管被四名士兵合力抬起,稳稳地安放在炮架上。
炮闩“咔哒”一声滑入炮尾,严丝合缝。
炮手们各司其职,有的安装瞄准镜,有的校正高低机和方向机,动作快而不乱,充满了机械的美感。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过短短十分钟,一门闪烁着钢铁寒光的崭新步兵炮,就静静地矗立在了昆明西山的红土地上。
“这……这是什么炮?”一名滇军炮兵团长失声叫道,他的声音因震惊而变调,“炮架结构类似德制步兵炮,但炮管长度和驻退机明显经过了强化!而且,光靠人力,十分钟内完成组装……这已经不是熟练,这是把炮当成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张冲的拳头死死攥紧,他看得更清楚。那些士兵的动作,不仅仅是快,更是精准到了极点!每一个螺栓拧几圈,每一个部件安装的顺序,都像是用尺子量过一样。
这说明什么?
说明这种火炮的拆解和组装,对他们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
这支部队,早已和这门炮人炮合一!
林修远亲自担任炮长,他用测距仪测定距离,大声报出数据。
“目标,烽火台!距离三千一百米!高低射角十七度!方向修正零点五!”
一名炮手打开弹药箱,取出一枚黄澄澄的75毫米高爆榴弹。
“装弹!”
炮弹被稳稳推入炮膛,炮闩轰然闭锁。
整个靶场,只剩下高原上呼啸的风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那根指向远方烽火台的蓝黑色炮管上。
“预备——放!”
林修远的手臂猛然挥下。
“轰——!!!”
一声前所未有的巨响,在西山脚下炸开!
那声音,比他们听过的任何一种山炮都要沉闷,都要有力!
大地剧烈地一颤,炮身猛地后坐,又在液压驻退器的作用下瞬间归位,炮口喷出一团橘红色的烈焰。
弹丸出膛,发出尖锐的呼啸,在空气中拉出一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轨迹,直扑三公里外的目标!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龙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死死盯着那座古老的烽火台。
下一秒。
“轰隆——!!!”
那座矗立了数百年的坚固烽火台,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砸中!
一团刺眼的火光在烽火台的中央猛然爆开,浓烈的黑烟夹杂着碎石冲天而起!
迟来的爆炸声,如同滚滚闷雷,在山谷间来回激荡,震得人耳膜生疼。
当烟尘散去,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座坚固的烽火台,已经从中间被整个炸断!上半截的砖石结构轰然垮塌,只留下一个巨大的、参差不齐的豁口,和残破的基座。
一炮!
仅仅一炮!
靶场上一片死寂。
滇军的将领们,一个个张大了嘴,仿佛能塞进一个鸡蛋。他们看着那门炮口还在冒着青烟的步兵炮,又看了看远处化为废墟的烽火台,眼神里只剩下纯粹的震撼。
这不是山炮!
这是攻城巨炮!
“报告旅座!炮管数据一切正常!可以进行急速射击!”
雷动检查完炮身,兴奋地大吼。
龙云没有理会孙广才的报告,他缓缓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到刘睿面前。
他伸出手,不是握手,而是一把抓住了刘睿的手臂,那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刘睿的骨头捏碎。
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那双虎目之中,是再也无法掩饰的狂喜与激动!
“哈哈哈哈!好!好!好一个礼炮!好一个聘礼!”
龙云仰天大笑,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畅快。
他猛地一挥手,对着身后的张冲厉声大吼:
“传我的命令!立刻清点省内所有镍矿、铬矿、钼矿的库存和产能,第一批,就用我们库存的一半,给我火速运往遵义!不计代价!”
他顿了顿,目光如火地看着刘睿,补充道:“世侄,这只是定金!我云南的矿,可以源源不断地为你所用!但你要向我保证,这炮的产量!”
他转回头,再次吼道:“另外!从第六十军里,给我抽调一个炮兵营,再配一个工兵连!交给世侄!我的人,不仅要学会怎么用这门炮,我还要他们知道,这炮的每一个零件,是怎么从我们云南的矿石,变成这杀人的钢铁的!”
他转回头,死死盯着刘睿,一字一句地说道:“世侄!我只有一个要求!一年之内,我要我滇军的每一个师,都装备上这样的炮!”
人群之外,那个代号“杜鹃”的记者,手中的笔记本掉在了地上都浑然不觉。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只剩下那毁天灭地的炮声,和龙云那句几乎是咆哮的命令。
他颤抖着手,捡起笔记本,用因为恐惧和激动而扭曲的字迹,飞快地写下一行字。
【联盟已成。龙云倾其所有,豪赌一人。西南……再非南京可控。】
刘睿感受着手臂上传来的剧痛,脸上却没有丝毫变化。他任由龙云抓着,目光迎着对方灼热的视线,在那片狂喜的火焰中,他看到了云南王的野心,也看到了自己的机会。
他缓缓地、用不大但足以让龙云听清的音量,开口说道:
“龙主席,您的雄心,和我川军的未来……一个营,怕是装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