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铮几步走到她床边,话已经到了嘴边——“你是不是想反悔?”“你动结婚证想做什么?”——这些质问几乎要冲口而出。
然而,就在他开口的前一秒,谢知衡突然轻轻咳嗽了两声。
声音不大,却像一根细针,瞬间刺破了他鼓胀的怒气气球。
他所有准备好的质问都卡在了喉咙里,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他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递到她面前,语气里的汹汹气势瞬间变成了担忧:“怎么又咳嗽了?” 仿佛刚才那个带着戾气闯进来的人不是他。
谢知衡接过水杯,喝了一小口,润了润嗓子:“换季,有点没注意。”
她放下水杯,敏锐地嗅到了他身上残留的、淡淡的酒气:“你喝酒了吗?”
陈铮一愣,老实回答:“嗯,接待任务,喝了点。”
“那早点休息吧。”她说。
他有点迷迷糊糊地答应了声“好”,转身作势要走,但脚步刚挪动,又猛地顿住,想起自己来的目的,他转回身,目光再次牢牢锁住她。
卧室暖黄色的灯光下,她穿着丝质的睡裙,领口微敞,露出纤细的锁骨和一片白皙晶莹的肌肤。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头,衬得那张脸越发清丽动人。
一股热流猛地冲上陈铮的头顶,混合着酒意、后怕以及压抑了太久的渴望。
一个荒谬又理所当然的念头冒了出来:古往今来,从没听说过上不了妻子床的丈夫。
他被这个念头驱使着,再次来到床边,比刚才更近,周身散发着不容忽视的危险气息。
谢知衡察觉到他去而复返,抬眼看他,对上他深邃眼眸中毫不掩饰的灼热与侵略性。她心中警铃微作,但面上不显。
她看了他一下,又想了想,然后无视他周身萦绕的危险气息,放下手中的书,坐起身来,伸出手,拉过他垂在身侧的一只手。
她的手微凉,触感细腻。陈铮微微一颤,没有挣脱。
她拉着他的手,另一只手则抬起,摸了摸他的额头,然后又摸了摸自己的。
“你好像有点低烧。”她得出结论。
陈铮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和结论弄懵了,下意识地附和:“可能是。”
谢知衡不赞同地看着他:“发烧了怎么还喝酒呢。”
她说着,就要掀开被子下床。
“不要离开我。”陈铮几乎是立刻反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力道有些大,声音里带着一丝仓皇。
谢知衡动作一顿,看着他:“只是去找药。”
“不用。”陈铮坚持,拉着她不放,“睡一觉就好了。”
谢知衡看了看他脸上确实不太正常的红晕,又看了看他紧紧抓住自己不放的手,沉默了几秒钟。那双深邃的眼睛此刻因为发烧和酒意,显得有些湿润,少了平日的冷峻,多了点类似于委屈和固执的孩子气。
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然后,做了一个让陈铮心脏几乎停跳的动作——她往里挪了挪身子,空出了床铺外侧的位置,然后敞开了被子的一角。
“上来吧。”她说。
陈铮外表努力维持着镇定,但内心早已喜不自胜,如同瞬间被巨大的烟花照亮。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自制力,才没有表现得过于急切,而是顺从地躺上了那张他肖想了无数次、却从未真正踏足的床。
床铺柔软,带着她身上独有的、清甜宁静的气息,将他牢牢包裹。
他规规矩矩地躺着,身体紧绷,不敢乱动。谢知衡则重新靠回床头,拿起了那本书,似乎打算继续看下去。
“在看什么?”陈铮忍不住开口,声音因为紧张和激动而有些沙哑。
他需要说点什么来分散注意力,否则他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做出什么吓到她的事。
谢知衡翻书的动作顿了顿,想了想,回答道:“看小说。”她现在没有工作,大部分时间都在休养,不知从何时起,喜欢上了看小说。
“什么小说?”
谢知衡的目光粘在书页上:“现在正在看莫泊桑的一篇短篇,《无用的美貌》。”
谢知衡将故事简单叙述了一下。她讲述着伯爵夫人加布里埃尔如何无法忍受丈夫十几年来以爱为名,让她不断怀孕,导致她半个人生都在孕期和哺乳期中度过,生命被消耗。加布里埃尔犀利地指出,丈夫的行为并非出于爱,而是嫉恨与控制欲,是出于主人对奴隶的控制欲,是想让她因生育而容颜逝去,不再吸引其他男性。而加布里埃尔不愿再继续这种被婚内强奸和不断怀孕的命运,准备了手枪自卫,并用伯爵最在乎的血脉问题攻击他——撒谎称她所生的七个孩子中,有一个并非他的骨肉。最终,伯爵在疑神疑鬼中从外人眼中英俊、多金、忠诚的完美丈夫变得放荡堕落,并歇斯底里地要求加布里埃尔一定告诉他哪个不是他的孩子。而加布里埃尔,则挣脱了家庭的牢笼,成为了巴黎歌剧院里光彩照人的明星。
“伯爵是不是很可笑?”讲完后,谢知衡随口问了一句。
陈铮愣住了。
以爱为名的控制……不断怀孕……婚内强奸……主人对奴隶的控制欲……用血脉攻击……
他头有点疼,太阳穴突突地跳,不知是不是发烧的缘故。
“睡吧。”
谢知衡察觉到他的沉默和蹙起的眉头,以为他是发烧不舒服,轻声说道。
她伸手调暗了床头灯,营造出适合睡眠的氛围。
陈铮昏昏沉沉地应了一声。他其实想不到自己会这么轻易地、安稳地产生睡意。
他毕竟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身边是爱慕许久、法律上名正言顺、却始终不得亲近的妻子。在昏暗的灯光中,他依然能清晰地感知到她的存在,闻到她身上的清甜的气息,甚至能感受到她身体传来的微弱热量。
他小心翼翼地,在被子下,摸索着找到了一只她放在身侧的手。
她的手微凉,他轻轻握住,然后得寸进尺地,用手指细细地把玩着她的手指,从指尖到指根,感受那纤细的骨骼和细腻的皮肤。
谢知衡身体微微僵了一下,但没有抽回手。
陈铮一边玩着她的手指,一边闻着她身上让他安心的气息,一边胡思乱想着为什么觉得她有点甜呢……意识渐渐模糊,竟然真的就这样握着她的手,安然地睡去了。那是一种久违的、幸福的安宁感。
谢知衡听着身边逐渐变得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她轻轻抽了抽手,没能抽动,反而被他更紧地握住。她只好放弃,侧过头,打量他的睡颜。
平心而论,他真的是一个不错的丈夫。脸长得很好看,继承了周姨清秀的底子和陈将军眉眼的英气,组合在一起,俊朗非凡。身材高大挺拔,常年锻炼保持着极好的状态。社会地位高,能力出众,前途无量。而且,他忠诚地爱着她,从始至终,眼里都只有她一个人。
此刻,因为低烧,他脸上带着不正常的红晕,平日里锐利深邃的眼睛紧闭着,长睫在眼下投下阴影,削弱了那份冷峻,竟显出几分罕见的脆弱和乖巧。
她看着他,目光复杂。
可惜,是孽缘。她在心里轻轻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