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铮看着她,眼神剧烈地波动着,有震惊,有一丝或许是庆幸的光芒,但更多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痛苦。
她没有看他那双盛满复杂情绪的眼睛,只是又重复了一遍,语气更加冷硬:“我让你出去。”
陈铮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默默地站起身,绕过地上的狼藉,低头走出了房间。
经过谢知衡身边时,他的脚步有瞬间的凝滞,但她侧开身体,没有给他任何对视的机会。
房间里只剩下谢知衡和贺斯年两人,以及地上那摊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汤渍。
贺斯年像是被抽走了全身力气,瘫坐在凳子上,双手捂住脸,肩膀微微耸动。
谢知衡走到他面前,沉默地站了一会儿,才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疲惫和怒其不争:“贺斯年,你为什么这么做?杀人是犯法的。你知道后果吗?”
贺斯年猛地抬起头,眼圈通红,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又像是急于求证什么,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他……他是不是欺负过你?是不是……对你做了……做了那种禽兽不如的事?”
他问得很艰难,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
谢知衡愣住了。她没想到贺斯年会问得如此直接,如此具体。
她下意识地想要否认,但那些被刻意遗忘、深埋心底的、关于囚禁时期那些令人窒息的控制、那些步步紧逼的肢体接触、那些充满了扭曲占有欲的凝视……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让她一阵生理性的反胃和头晕。
她抬手按了按突然抽痛的太阳穴,眉头紧紧皱起,脸色在油灯下显得有些苍白。
就是这片刻的犹豫和痛苦的神色,落在贺斯年眼里,无异于最肯定的回答。
“果然……果然是他!他果然做了!”贺斯年瞬间双目赤红,所有的理智彻底崩断。
他猛地跳起来,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目光疯狂地四下扫视,最后落在了墙角那把用来砍柴的厚背柴刀上。
他一个箭步冲过去,抄起柴刀,就要往门外冲:
“这个禽兽!他不要脸!他竟然对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下手!我干他祖宗!他还有脸来找你!!我真该把他千刀万剐的!一碗汤还是太便宜他了!”
“贺斯年!别这样!你站住!”谢知衡又惊又怒,急忙上前想要拦住他。
可她因为连日劳累和刚才的情绪波动,加上突然袭来的剧烈头痛,眼前猛地一黑,脚下发软,非但没有拉住状若疯癫的贺斯年,反而自己被他前冲的力道一带,重重地摔倒在地。
“砰”的一声闷响,手肘和膝盖传来尖锐的疼痛。
这声响动终于惊醒了陷入狂怒的贺斯年。
他猛地刹住脚步,回头看到摔倒在地、脸色苍白的谢知衡,吓得魂飞魄散,手里的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知衡!你怎么了?!”他慌忙跑回来,蹲下身想要扶她。
谢知衡却抬手,避开了他的搀扶。
她咬着牙,忍着身上的疼痛和一阵阵的眩晕,用手撑着地面,自己艰难地、慢慢地站了起来。
她靠着旁边的木桌,微微喘息着,看向贺斯年的眼神里充满了深深的无力感。
“别这样。”她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声音因为疼痛而有些虚弱,但语气却异常清晰和冷静,“这和你没关系。”
贺斯年看着她疏离的眼神,听着她撇清关系的话,心如刀割。
“怎么会没关系?!他那么对你……你还要护着他?!”
“我和他之间的事,是我们的事。”谢知衡打断他,决绝道,“你和我只是同事。而我和他是兄妹。疏不间亲,你不懂吗?”
“疏不间亲?”贺斯年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惨笑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那么对你……算什么狗屁亲人!”
“我说了,和你没关系。”谢知衡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里面只剩下疲惫和坚决,“不要再做这种傻事了。为了任何人,都不值得赔上你自己。”
她顿了顿,看着地上那摊已经渐渐渗入泥土的毒汤痕迹,补充道:“这些处理掉,一点痕迹都不要留。”
贺斯年看着她冷静地安排着“毁尸灭迹”,看着她对自己受伤摔倒毫不在意,却唯独对可能牵连到陈铮的事情如此谨慎,一股混合着绝望和嫉妒的凉意从心底升起。
谢知衡没有再多看他一眼,她忍着身体的不适,一步步挪到门口,推开门走了出去。
夜风带着凉意吹在她滚烫的脸颊上,让她稍微清醒了一些。
陈铮并没有走远。
他就站在不远处的阴影里,靠在一棵粗壮的榕树下,身影几乎与浓重的夜色融为一体,只有指间夹着的一点猩红火光,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他在抽烟。她很少看到他抽烟。
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目光穿过夜色,落在她身上。
谢知衡脚步顿了顿,没有理会他,径直朝着自己住处的方向走去。
陈铮掐灭了烟蒂,跟了上来,沉默地走在她身侧,保持着一步左右的距离。
夜晚的寨子很安静,只有草丛里不知名虫子的鸣叫和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吠。月光清冷,如银锻般泼洒下来,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时而交叠,时而分开。
“你舍不得我死,是吗?”
他终于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低沉沙哑,带着一丝近乎卑微的希冀。
谢知衡的脚步没有停,也没有偏头看他一眼。她的回答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犹豫:
“不是。”
她顿了顿,仿佛觉得这个答案还不够明确,又补充了一句:“我只是不想让贺斯年因为你,脏了他的手。他是个干干净净的好人,不该因为你我之间的肮脏事,赔上前途和性命。”
他猛地停下脚步,身体微微晃了一下。
是啊,他对她的想法和欲望,是肮脏的,不可见人的。
而贺斯年,那个满腔热血、一心建设农村的知青,在她眼里,是“干干净净的好人”。
一股混合着剧痛和暴戾的情绪在他胸腔里冲撞,几乎要破体而出。他死死攥紧了拳头。
谢知衡仿佛没有察觉到他骤然的停顿和翻涌的情绪,继续往前走。
陈铮深吸一口气,再次迈步跟上。
他换了一个话题,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威胁的意味:“你的副手要杀我。”
谢知衡不回应,仿佛没听见。
“贺斯年,他要杀我。”陈铮重复了一遍,语气加重,“如果我离开这里,一定会动用所有关系,送他进监狱。故意杀人未遂,足够他在里面待上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