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的平阳县,被一场罕见的倒春寒裹挟得严严实实。
天空是一种病态的灰白色,像极了放置过久的死鱼眼珠。雪虽然停了,但空气中那股湿冷的劲儿却更足了,顺着领口、袖口直往骨头缝里钻。街上张灯结彩,大红灯笼在寒风中疯狂摇曳,发出“哗啦啦”的脆响,仿佛无数只看不见的手在拼命鼓掌。
方东望坐在黑色的帕萨特后座,手里盘着两颗核桃。那核桃被他盘得锃亮,那是他最近用来缓解思考焦虑的新习惯。
“局……局长,咱们真要去啊?”驾驶座上的林克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声音都有点打颤,“那可是周家祖宅,听说过年这几天,那边的狗都吃生肉,凶得很。”
方东望没睁眼,只是手指上的动作顿了一下,核桃发出“咔”的一声轻响。
“林克,你知道什么叫‘拜年’吗?”方东望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硬,“给朋友拜年,那是叙旧;给敌人拜年,那是宣战。周县长既然‘病’了,咱们作为下属,不去探望一下他的祖宗,显得多没礼貌。”
车子驶入老城区。
这里和平阳县日新月异的新区截然不同。青石板路坑坑洼洼,两旁是低矮的明清风格建筑,墙皮剥落,露出里面发黑的青砖。这里是周家的地盘,连路边的野狗眼神里都透着一股子阴狠劲儿。
周家祖宅坐落在老城区的最深处,一座三进三出的大院子,门口蹲着两尊两米高的石狮子,眼珠子被涂成了血红色,瞪着每一个路过的人。
车刚停稳,朱红色的大门就“吱呀”一声开了条缝。
没有迎客的笑脸,只有七八个穿着黑色唐装的壮汉鱼贯而出。他们手里没拿兵器,但那鼓鼓囊囊的腰间和满是老茧的指关节,无一不在昭示着这群人的身份——周家的家生子,也就是俗称的“死士”。
林克咽了口唾沫,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那里塞着他昨晚在夜市上买的一堆“护身符”,从观音菩萨到奥特曼,中西合璧,主打一个心理安慰。
“下车。”方东望推开车门,皮鞋踩在残雪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挤压声。
寒风卷着一股淡淡的腥味扑面而来。
方东望吸了吸鼻子。这不是海鲜市场的腥味,而是一种更为陈旧、更为腐朽的味道,像是埋在地底多年的棺材板突然被掀开了一角。
【系统警报:检测到高浓度坎水煞气!正在侵蚀宿主精神防线!请保持警惕!】
脑海中的警告声尖锐刺耳。方东望只觉得双眼猛地一阵刺痛,像是被辣椒水泼了个正着。他下意识地眯起眼,眼前的世界瞬间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黑纱。
在那层黑纱中,他看到那座周家大院的上空,盘踞着一条巨大的、由黑气组成的“蟒蛇”。这蟒蛇没有鳞片,浑身长满了脓包,正张开大嘴,贪婪地吸食着四周的生气。而它的尾巴,死死地缠绕在后院的一口古井上。
这就是第四颗钉子——坎水钉。
“方主任,大过年的,不在家陪父母,跑到我们这穷乡僻壤来干什么?”
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响起。
人群分开,一个穿着长衫、留着山羊胡的老头走了出来。他是周家的老管家,人称“周三爷”,在老城区这一亩三分地上,说话比派出所所长还好使。
周三爷手里提着一杆旱烟枪,烟锅里红光一闪一灭,映着他那张满是褶子的脸,像是一张风干的橘子皮。
“听说周县长身体抱恙,我来看看。”方东望强忍着眼睛的刺痛,嘴角勾起一抹标准的官场假笑,“顺便,讨杯茶喝。”
“茶有,怕烫嘴。”周三爷磕了磕烟袋锅,火星溅在雪地上,“方主任,周家的门槛高,容易绊脚。我劝你,哪来的回哪去,别给自己找不痛快。”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那几个壮汉上前一步,隐隐形成了包围之势。几条半人高的大狼狗从门缝里钻出来,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涎水顺着獠牙滴在地上。
林克吓得腿肚子转筋,但他还是硬着头皮挡在了方东望身前,手伸进怀里,哆哆嗦嗦地掏出了……一个塑料的迪迦奥特曼。
现场的气氛瞬间凝固了一秒。
周三爷嗤笑一声:“方主任,这就是你的手段?带个玩具来辟邪?”
方东望轻轻推开林克,往前走了一步。他没有看那些恶犬,也没有看那些壮汉,而是死死盯着周三爷那双浑浊的眼睛。
【技能发动:望气·听风】
一瞬间,周围的风声变了。原本呼啸的寒风,在方东望的耳朵里化作了无数细碎的低语。那是因果的线条,是罪恶的回声。
“周三爷,茶烫不烫嘴我不知道。”方东望的声音突然压低,带着一种仿佛来自地狱的寒意,“但我知道,二十年前,那杯毒死你亲大哥、让你独吞祖宅地契的‘断肠草’茶,肯定很烫嘴吧?”
周三爷那张风干橘子皮一样的脸,瞬间僵住了。
他的瞳孔剧烈收缩,像是看到了鬼。手里的旱烟枪“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摔成了两截。
这件事,是他心里最深的秘密,连周道明都不知道。那是大雪封山的一夜,没有任何目击者,尸体早就火化了。这个年轻的后生,他是怎么知道的?!
“你……你胡说什么!”周三爷的声音变得尖锐而颤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
“还有。”方东望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继续逼近一步,眼神如刀,“你在城南老井巷养的那个叫‘翠花’的外室,还有那个刚满三岁的私生子……若是让周家宗族知道你挪用公款养私生子,你觉得,这几条狼狗,会先咬谁?”
这一句话,直接击碎了周三爷最后的心理防线。
在行为心理学上,当一个人的绝对隐私和致命把柄同时被暴露在阳光下时,他的第一反应绝对不是反抗,而是恐惧和臣服。
周三爷的双腿一软,竟然“噗通”一声跪在了雪地里。
“方……方爷……您……您请进……”
周围的壮汉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自家这个在那条道上都能横着走的三爷,怎么就被这个小白脸两句话给吓跪了?
“林克,把你的奥特曼收起来。”方东望拍了拍身上的雪花,大步跨过门槛,“咱们进去喝茶。”
穿过阴冷的前厅和回廊,方东望径直来到了后院。
这里的温度比外面还要低上好几度。后院的正中央,没有种花,也没有假山,只有那口传说中的“锁龙井”。
井口是用整块的汉白玉雕成的,上面刻满了繁复的符文,因为年代久远,玉色已经泛黄,缝隙里塞满了黑色的苔藓。井边摆着一个香案,上面供奉的不是水果点心,而是一整只剥了皮的生猪头,血淋淋的,眼珠子正对着井口。
方东望走到井边,低头望去。
井很深,黑洞洞的,像是一只通往地狱的眼睛。
即使是在大白天,也看不清井底的水面。只有一股股肉眼可见的白色寒气,打着旋儿从井里冒出来。
“这就是坎水钉……”方东望心中暗道。
他伸出手,想要触摸一下井沿。
就在指尖触碰到汉白玉的一瞬间,一股极其阴毒的寒流顺着指尖瞬间冲入经脉。那不仅仅是冷,更是一种充满了怨毒、绝望和窒息感的精神冲击。
方东望仿佛听到无数人在耳边尖叫,那是溺水者临死前的呼救声。
“啊——!”
方东望闷哼一声,猛地缩回手。他的指尖竟然结了一层薄薄的黑霜,整个右手都在剧烈颤抖。
“局长!你没事吧?”林克冲上来扶住他。
“别过来!”方东望大喝一声,“离井远点!”
他闭上眼,调动体内那股因为升职而壮大不少的“官气”,硬生生地将那股入侵的寒流逼了出去。
再睁开眼时,方东望的眼底闪过一丝金芒。
他看到井底的水面上,并没有什么黑龙。之前在外面看到的景象是幻觉,也是气运的具象化。真实的井底,漂浮着一层厚厚的、油腻的黑色物质。而在那黑色物质之下,是一根根粗大的铁链,那些铁链深深地扎入井壁,似乎锁着什么东西。
“水主智,亦主阴谋。”方东望喃喃自语,“但这口井里的水,已经成了死水、毒水。周家是用这股尸气在养他们的‘财运’。”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枚早就准备好的“纯阳铜钱”。这是系统商城里兑换的道具,虽然只是一次性消耗品,但对阴煞之物有着极强的刺激作用。
“既然来了,就得送点礼。”
方东望手指一弹,铜钱化作一道金光,直直地坠入井中。
“叮——”
几秒钟后,井底传来一声清脆的撞击声。
紧接着,平静的井水突然沸腾起来。
“哗啦啦——哗啦啦——”
那是沉重的铁链在剧烈搅动的声音。伴随着铁链声,还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怪声,像是婴儿在啼哭,又像是老人在咳嗽。
整个后院的地面都开始微微震动。墙角的积雪瑟瑟发抖,那只供奉在案桌上的生猪头,竟然“骨碌”一下滚到了地上,正对着方东望,露出了一个仿佛在嘲笑的诡异表情。
周三爷此时已经吓得瘫软在回廊柱子旁,嘴里哆哆嗦嗦地念叨着:“惊了龙王爷了……惊了龙王爷了……”
方东望死死盯着井口,脸色苍白,但眼神却亮得吓人。
“不是龙王爷。”方东望转身,拉起已经吓傻的林克,“是下面的东西,饿了。”
“走!”
两人快步离开周家祖宅。
回到车上,暖气开到最大,林克还是抖得像个筛子。
“局……局长,刚才那是什么声音?”
方东望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老街景,搓了搓还在发麻的右手。
“那是周家的丧钟。”方东望冷冷地说,“那枚铜钱只是个引子。接下来,这平阳县的天,要变了。”
他并不知道,就在那枚铜钱落入井底的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省城医院特护病房里。
正在闭目养神的周道明,突然浑身一阵剧烈抽搐。旁边的心电监护仪发出了刺耳的报警声。
“滴——滴——滴——”
周道明猛地睁开眼,双眼充满了血丝,喉咙里发出“荷荷”的声音,一口黑血喷在了洁白的被单上。
“水……我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