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节油的淡香萦绕鼻尖,一张铜版纸宣传单凭空悬在闻弦歌眼前:《宿命画廊》开幕预告,感悟真实的艺术。
这张纸与其说是宣传单,更像一幅画廊实景图。画中长廊的格局,和青铜区的大多数宿舍楼道十分相似。只不过实景图里没有宿舍门,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等距嵌在墙面的深色画框,框内朦胧色块勾勒出模糊人形,引人探究。
闻弦歌凑近一些,试图分辨清楚那些色块的轮廓,几团不知从何而来的油彩却突然顺着纸面纹路迅猛漫延,瞬间吞没了宣传画大半图景。
一行小字在流动的油彩中一闪而过:战争为艺术创作让路,模特,感知(其余文字不可辨)。
宣传单的边缘随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焦黑卷曲,最后化作一缕灰烬飘散得无影无踪。又一个新的诡异,信息却少得可怜。
越是如此,越容不得耽搁。
闻弦歌立刻点开“今夜安眠”客户群,发去诡异预警,三两步掠回床边躺好,旋开监控器,目光死死钉在屏幕上。
她刻意调整呼吸,心脏却随着午夜临近越跳越快。
今晚的“号外”太特殊了。
宿舍楼道般的画廊,嵌墙的深色画框,还有那句“战争为艺术创作让路”的破碎字迹。
每一处细节,都在揪着她的神经。
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刚落,细碎的金色流光便循着节律,从铺着软绒被褥的温馨木床上袅袅升起。它们盘旋着、跳跃着,涌入闻弦歌的个人面板。几乎同时,楼下传来窸窣轻响。
闻弦歌的神经不由自主地绷紧,那声音太奇怪了,若隐若现,时而像是谁在轻拂绸缎,时而又似枯叶擦过石阶,断断续续在耳边缭绕。
闻弦歌屏住呼吸,竖起耳朵仔细分辨。那声响顺着楼梯盘旋而上,在二楼走廊稍作流连,又漫向三楼。待抵达三楼时,里面的脚步声已清晰可辨。
那是软底鞋摩挲水泥地的声音,间或又夹杂着几声瓶瓶罐罐轻撞的叮咚脆响,与她预想中诡异该有的沉重、黏腻或是嘶吼截然不同。
十二点三十八分,那脚步声终于踏上了四楼。
闻弦歌飞快地眨了眨眼,几乎要怀疑是长时间紧盯监控产生了幻觉。她脑海里早已翻来覆去设想过无数种诡异的样子。青面獠牙的怪物?扭曲变形的黑影?浑身黏液的恶心存在?或是如【收藏家】那样的华丽异型?
可监控画面里,从楼道尽头轻快走过来的轮廓,是个人形!
人!
怎么会是个人?
这反差来得太过猝不及防,她大脑甚至出现了几秒的宕机。
那“人”越走越近,身形挺拔如青松,脚步声被刻意放得极轻,似乎是怕惊扰了宿舍里熟睡的玩家。
他在一盏廊灯下驻足,洁白的光从头顶直直落下,是最不友好的拍照角度,闻弦歌却仍被结结实实地惊艳到了。
这是一位极其俊美的年轻男子。
他穿着版型松垮的亚麻工装,衣襟上几抹深浅不一的油彩,像晚风拂过时落下的诗。左手提着斑驳的铁皮桶,右手修长的手指沾着未干的颜料。
脸部线条清润柔和,尤其是那双美丽的眼,瞳孔像浸在凉夜里的墨玉,眼尾轻轻下垂的弧度裹着温柔与悲悯,目光流转间缓缓掠过每一扇宿舍门,仿佛在凝视深爱的情人。
他径直走向空置的403门口,安静伫立。瞳孔里掠过一抹模糊的绿光残影,细碎的泪水打湿了睫毛。他凝望着门板,仿佛能窥见里面曾有的死亡与挣扎。
忽然,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坚定地抬起右手,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好看。
然后。
“噗嗤。”
闻弦歌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他居然把手指刺进了自己的右眼!!
“滴答……滴答……咔嚓……”
手指狠厉地在右眼里搅动、刮取,墨绿色浆液裹着暗红血丝不断从眼眶里溢出,顺着指缝往下淌。他的脊背绷得笔直,仍止不住地发颤。完好的左眼半睁着,大滴大滴的清澈泪珠顺着脸颊滴落,分不清是躯体的本能反应,还是为屋内玩家的遭遇而恸哭。
闻弦歌的胃部一阵痉挛,自己的右眼珠子似乎也跟着痛起来。无解的“同理心”在不受控地翻涌。
他实在太像人了。
这份“像”让他的情绪爆发更具惊心动魄的力量。
“哐当”一声,他猛地将左手的铁皮桶砸在脚下,走廊里回声阵阵。污水洒了一地,他却浑不在意这份狼藉,右手指尖蘸着刚从眼眶刮取的墨色浆液,径直往403门板上抹去。
“唰——”
指尖划过木质纹理的瞬间,浓稠的色彩绽开。像是被压抑到极致的情绪骤然破闸,他身体亢奋的打着颤。微卷的黑发被汗水濡湿贴在额前,原本含着悲悯的左眼此刻只剩焚尽一切的狂热。
他居然在像人一样呼吸!
胸口夸张起伏着,带着不顾一切地癫狂,像是要将肺里的空气全部耗尽。
他开始快速地涂抹,时而用指腹狠狠按压,将浆液揉进木纹里;时而抓起铁皮桶里的画笔,蘸满混杂着血丝的颜料,以近乎砸击的力度落在门板上。
画笔杆撞击木头的闷响与颜料飞溅的滋滋声交织,笔杆都被震得微微弯曲。油彩溅在他的亚麻工装上,与原本的色块交融,像是凝固的血痕。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嘴里喃喃自语,含糊的音节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带着情绪的震颤,像是从喉咙深处掏出来的嘶吼。
“模特……感知……完美……”
他身体前倾,鼻尖几乎贴上门板,呼吸灼热地喷在颜料未干的表面。笔触越来越快,越来越狠,门板被各色颜料层层覆盖,模糊的人形在他笔下逐渐清晰——肢体扭曲、轮廓挣扎,五官因极致的痛苦而狰狞,每一笔都透着令人心悸的绝望,与宣传单上画框里的色块如出一辙。涂抹到激动处,他甚至直接用额头撞向门板,“咚、咚”的闷响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刺耳,额角渗出的鲜血混着汗水、浆液,顺着脸颊滑落,滴在门板上晕开一小片污浊的红。
不知不觉间,他挪动脚步,站到了403门侧的阴影里。走廊顶灯的光线被门框遮挡,恰好遮住了他狼藉的右脸,却让他完好的左脸转向了监控的方向。
“啊!”
闻弦歌惊呼一声。
她清晰地看到,那双燃着狂热的眼睛,像是穿透了屏幕与门板的阻隔,直直锁定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