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钟表铺的木门挂着把铜锁,锁孔里积着经年的铁锈。陈砚用发簪(林晚临时打磨的细尖款)捅了三次,锁芯才“咔哒”一声弹开。推门时,门轴发出拉锯般的哀鸣,惊得柜顶的座钟抖落层灰,露出钟面玻璃上“民国二十五年制”的刻字。
《拾遗录》在怀里微微震颤,新的字迹带着金属的冷意:“地窖暗格里,藏有银壳怀表一只,表盖内侧嵌着民国三十一年的船票,票根印着‘旧金山—上海’。此表为留学生沈砚之所有,他与未婚妻苏曼琪约定战后乘船归国,却因沉船事故失踪,怀表停摆于约定抵港时刻——凌晨四点十七分。”
“沈砚之?”林晚拂去柜台的灰尘,露出底下刻着的“砚之修表”字样,“我在市档案馆见过他的照片,穿西装戴眼镜,是当年少有的留洋机械师。资料说他参与过战时武器改良,民国三十一年乘船回国时,船在太平洋遇袭沉没。”
地窖在铺子尽头的楼梯下,入口被只破旧的木箱挡住。陈砚挪开箱子,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暗格里的铁盒上了锁,锁的样式与沈玉霜戏箱的铜锁如出一辙——看来这位沈先生与鸣春班或许有旧。
铁盒打开的瞬间,林晚“咦”了一声。里面除了怀表,还有本烫金笔记本,扉页上贴着张合影:沈砚之站在码头,身边的女子穿旗袍,手里举着船票,两人笑得眉眼弯弯。女子的眉眼,竟与林晚有三分相似。
“苏曼琪……”林晚指尖抚过照片,“我奶奶的堂姐就叫这个名字,当年在上海教书,等了沈砚之一辈子,终身未嫁。”
陈砚拿起怀表,银壳边缘已氧化发黑,但表盖内侧的船票却异常完好——米白色的票纸上,钢笔写的“曼琪亲启”四个字力透纸背,船名“太平洋号”的烫金虽已褪色,却仍能看出当年的精致。他按开表冠,指针果然停在四点十七分,秒针卡在“3”的刻度,像是凝固的叹息。
“这表没坏。”陈砚对着光细看,机芯的齿轮咬合严密,“是人为停摆的,有人故意按住了秒针。”
林晚翻开笔记本,里面记着密密麻麻的机械图纸,最后几页却突然换了钢笔字,字迹潦草,墨水洇透纸背:“民国三十一年秋,船行至中途岛海域,遇潜艇袭击。救生艇不足,我把座位让给了抱着孩子的妇人。曼琪,对不起,不能赴约了……”
“他不是失踪,是主动放弃了生机。”林晚的声音发颤,指尖划过纸页上的水渍——显然是泪水浸透的痕迹。
怀表突然发烫,陈砚的镜子印记泛起白光,眼前浮现出惊涛骇浪的画面:
沈砚之在摇晃的船舱里,将怀表塞进防水袋,塞进同船一位幸存者的背包,反复叮嘱“若能抵港,交予上海苏曼琪”;
船身断裂的瞬间,他望着东方,手里紧紧攥着半张船票——另一半在苏曼琪手里;
救生艇上的幸存者后来回忆,沈先生最后喊的是“曼琪,等不到我,就忘了吧”。
“可她没忘。”林晚翻到笔记本最后一页,夹着张泛黄的报纸,上面有苏曼琪刊登的寻人启事,连续登了十年,从“寻夫沈砚之”到“寻未婚夫沈砚之”,最后变成“寻故友沈砚之”,地址始终是上海静安寺路的老洋房。
怀表的表盖突然自动弹开,船票上的墨迹开始晕染,在表盖内侧凝成苏曼琪的虚影。她穿着照片里的旗袍,手里拿着另一半船票,站在码头的晨光里,眼睛望着远方,眼角的细纹里积着岁月的霜。
“我知道你会回来的。”虚影轻声说,声音像被海风磨过的沙,“你说过,机械钟最讲信用,四点十七分,一分不会差。”
陈砚按动表冠,试图让指针走动,机芯却纹丝不动。林晚突然想起什么,从背包里翻出半块松香(修复孟小冬凤冠时剩下的),小心翼翼地抹在齿轮咬合处。她的指尖带着玄门灵力,松香融化的瞬间,怀表“嗡”地一声轻震。
“是海水锈蚀了齿轮缝隙。”林晚盯着表内,“他当年做了防水处理,却没算到海水会从表冠渗入。”
怀表的指针开始转动,从四点十七分缓缓向前,秒针每跳一下,表盖内侧的船票就清晰一分。沈砚之的虚影渐渐浮现,穿着湿透的西装,手里举着那半张船票,对着苏曼琪的虚影伸出手:“曼琪,我回来了。”
两道虚影在怀表的光晕里重叠,船票的两半自动拼合,边缘的齿痕严丝合缝。苏曼琪的虚影笑着落泪:“我就知道,你从不骗人。”
怀表的指针终于走到当前时间,发出清脆的“滴答”声。两道虚影化作金粉,钻进表盖内侧,船票上的字迹渐渐淡去,只留下一片空白,像被海水洗净的沙滩。
陈砚将怀表放在耳边,听着规律的滴答声,突然注意到表底刻着行小字:“以我之名,守你岁月。”
“这表……”林晚突然按住他的手,“沈砚之的‘砚’,和你的名字一样。”
陈砚愣住了。他从小就知道自己是孤儿,被爷爷捡到收养,爷爷临终前只说过一句“你和沈家有关”。此刻握着这只怀表,他竟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仿佛这银壳的温度,早已刻在骨血里。
离开钟表铺时,暮色正浓。林晚把笔记本放进背包,突然说:“我奶奶说,堂姑婆晚年总对着空表说话,说‘他回来了,只是我老得认不出了’。现在看来,她或许真的感应到了。”
陈砚低头看着怀表,秒针在四点十七分之后,又稳稳地走了无数圈。有些约定,哪怕隔着生死与深海,只要有人记得,就不算逾期。
《拾遗录》新的一页写着:“下一站,战时医院的废墟,有一支带血的钢笔,笔帽刻着‘护’字,记着一位医生与护士的生死相托。”
晚风穿过钟表铺的窗棂,吹动柜顶的座钟摆锤,发出规律的“滴答”声。陈砚握紧怀表,突然觉得这声音不止是时间在走,更像是有人在说:别怕,我在赶来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