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卫生院的药柜比想象中更旧,深褐色的木质柜门上,油漆剥落得露出原色,每层隔板都积着薄灰,唯有最底层的角落异常干净,像是常被人擦拭。陈砚按《拾遗录》的指引蹲下身,指尖触到一块松动的木板——轻轻一扣,板后露出个巴掌大的暗格,里面躺着个巴掌高的青霉素小瓶,玻璃表面蒙着层细密的水雾,像是刚被人呵过气。
“就是这个。”林晚凑过来,看清瓶身标签上模糊的字迹:“1999年3月,青霉素钠。”标签边角粘着根干枯的蒲公英绒毛,想来是当年从窗外飘进来的。
小瓶的橡胶塞已经硬化,瓶底却用针尖刻着两个字:“别怕”。刻痕极浅,像是怕被人发现,又像是刻字的人手在发抖。陈砚想起《拾遗录》里的话:“林晓雅怕针,却总在李小虎打针时攥着他的手,偷偷在药瓶底刻字。”
药柜旁的铁架上,还挂着件洗得发白的白大褂,衣角绣着个歪歪扭扭的“雅”字。林晚伸手摸了摸布料,突然轻笑出声:“这针脚,跟她当年给小虎补书包的样子一模一样。”
正说着,走廊传来轻快的脚步声,穿着护士服的林晓雅端着托盘走过,看见他们手里的小瓶,托盘猛地一晃,碘伏瓶差点摔在地上。“这是……”她的声音发颤,指尖抚过瓶底的刻痕,突然红了眼眶,“我以为早就丢了。”
“1999年春天,小虎得了肺炎,要打青霉素,”林晚轻声提醒,“你那天值夜班,偷偷把这瓶药换了上去,还在瓶底刻了字。”
林晓雅的拇指反复摩挲着“别怕”二字,像是在触碰滚烫的记忆:“他从小就怕针,每次打针都攥着我的衣角,指甲能嵌进布眼里。那天他烧得迷迷糊糊,我给他扎针时,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喊‘小雅别走好吗’。”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我没敢应,就趁着换药时,在空瓶底刻了这两个字,藏在药柜最里面——想着他要是醒了找不见我,看到这字能安心些。”
陈砚注意到,药柜的暗格里还压着张泛黄的处方笺,背面用铅笔写着行小字:“小虎今天没哭,奖励他一颗水果糖”。字迹娟秀,末尾画着个缺了角的笑脸,跟当年照片上的模样如出一辙。
“他后来总问,那天是不是你给他扎的针,”林晚把处方笺递过去,“说感觉扎针的人特别轻,一点都不疼。”
林晓雅突然笑了,眼角却滚下泪来:“我那天练了整整一下午扎针,在自己胳膊上画了十几个红点,就怕弄疼他。”她转身从值班室拿来个铁盒,打开时里面哗啦啦滚出一堆玻璃珠——红的、蓝的、透明的,每颗都磨得发亮。“这些是他当年赢我的,说等攒够一百颗,就换我的玻璃弹珠项链。”
铁盒底层压着张纸条,是李小虎的字迹,歪歪扭扭写着:“小雅的弹珠项链,我会用最大的玻璃珠换。”纸条边缘有圈浅浅的水渍,像是被眼泪泡过。
走廊尽头传来咳嗽声,李小虎抱着作业本站在那里,手里还攥着那个装星星的铁皮文具盒。四目相对的瞬间,他手里的作业本散落一地,最上面那页画着颗歪歪扭扭的星星,旁边写着:“第101颗,送给小雅”。
林晓雅的托盘“当啷”一声掉在地上,碘伏在瓷砖上洇开片褐色的痕迹,像朵突然绽放的花。她蹲下身去捡玻璃珠,指尖却被一颗透明的珠子硌了下——那是颗最大的玻璃珠,里面裹着片干了的雏菊花瓣,是1998年儿童节那天,她别在小虎衣领上的那朵。
“我找了它二十年。”李小虎的声音带着哭腔,把铁皮文具盒递过去,“一百颗星星,一颗都没少。”
林晓雅打开盒盖的瞬间,阳光透过窗户斜照进来,那些褪色的星星突然亮得像串小太阳。她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布包,打开是颗皱巴巴的纸星星,边角已经磨破:“这是你送我的第一颗,我一直带着。”
药柜的暗格里,那瓶青霉素还静静地躺着,瓶底的“别怕”二字在光线下泛着微光。陈砚忽然发现,药柜的木纹里藏着些细小的刻痕,凑近了看,是无数个“雅”和“虎”字,密密麻麻,像两棵缠在一起的树,根须早已分不清彼此。
走廊的风掀起白大褂的衣角,林晓雅的发梢扫过李小虎的手背,像极了当年槐树下,她悄悄把雏菊别在他衣领上的模样。《拾遗录》的纸页轻轻翻动,新的字迹慢慢浮现:“下一站,老槐树下的石凳底,有个1997年的粉笔头,上面画着两个牵手的小人,是他们第一次说‘要一直在一起’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