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字吗?”。
顾天杨忽然问了个意料之外的问题。
王瑜一愣,有些搞不清楚对方的意思。
古代平民,尤其是签了活契的杂役,识字的不多。
他该说识还是不识?说识,会不会惹麻烦?
说不识……他心里又有点别扭。
犹豫了一瞬,他还是选择了一个折中又模糊的回答。
“回老爷,认得不多的,只……只勉强识得几个”。
里面沉默了片刻。
就在王瑜以为对话已经结束时,顾天杨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似乎更随意了些。
“那边书架第三层,有本《名家字帖》,帮我取来。”
王瑜呆住。
这是……考他?还是真的需要?
他不敢怠慢,连忙放下扫帚簸箕,在门口蹭了蹭鞋底的泥水,小心翼翼走进书房。
这是他第一次进入这个顾天杨的私人空间。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旧纸的味道,还有一种属于顾天杨本人的、清冽又沉稳的气息。
他依言找到第三层书架。
书很多,有些整齐,有些随意插着。
他很快看到了那本书,蓝布封皮不算厚。
他将书抽出,双手捧着,走到书案前,恭敬地递上。
“老爷,您要的书”
顾天杨接过书,目光却似乎不经意地扫过王瑜刚才抽书的动作和此刻的姿态。
动作不算娴熟,甚至有点笨拙的谨慎,但那双大眼睛却在咕叽咕叽的赚个不停。
也不知道小脑瓜里在想什么!
“嗯”,顾天杨淡淡应了一声,翻开书,似乎真要查阅什么。
雨还在下,没有停歇的意思。
王瑜站在原地,进退不得,尴尬得要命。
他眼观鼻鼻观心,视线不敢乱瞟,却还是不由自主地被书案一角摊开的一幅未写完的字吸引了过去。
那字迹……正是他之前在旧书上看到的那种小楷!
此刻墨迹犹新,笔画更显锋芒。
他似乎看得有点入神,直到顾天杨合上书的声音将他惊醒。
“雨势小了,你去吧”,顾天杨道,目光掠过王瑜略显局促的脸。
“把廊下也清扫一下。”
“是,老爷”,王瑜如蒙大赦,连忙退了出去。
这次短暂的、算不上交流的接触,却在王瑜心里激起了更大涟漪!
顾天杨为什么要问他识不识字?
为什么让他取书?
而书房内的顾天杨,在王瑜离开后,并未立刻继续处理公务。
他走到门口,看着廊下那个瘦削身影正认真清扫积水的身影,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王大?一个刚进府不久、身份低微的小厮。
这少年身上的气息,总有种说不出的违和。
不像寻常仆役那般或瑟缩或油滑,反而有种……奇怪的干净和一种隐而不发的灵动。
“有意思”,顾天杨低声自语,转身回到书案后。
或许,只是自己近日被祖母和母亲催婚催得烦闷,看什么都有些多心了吧。
然而,有些种子一旦种下,便会自己寻找破土的机会。
几天后,顾天杨从衙门回来,脸色有些沉郁。
似乎是为了某个水利工程的款项与州府来的佐官有些争执,心情不佳。
回府后,他习惯性地想去书房静静,却在穿过花园时,听到一阵压低的、却异常活跃的争执声从假山石后传来。
“……不可能!这种赭石颜料,肯定是从西边来的,你看这色相,本地的土红没这么沉,还带点紫头!”。
一个年轻的声音说道,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
虽然压低了,却难掩其中的兴奋和专业?
顾天杨脚步一顿。
这声音有点耳熟。
他放轻脚步,绕过假山。
只见荷花池边,那个小厮,正和府里一个专管采买、略通些文墨的老仆福伯蹲在一起。
两人面前摊开一小块粗布,上面放着几块颜色、质地各异的石头和泥土。
王大手里捏着一块暗红色的石头,正对着阳光比划,嘴里还在念叨。
“而且研磨的细度也不够,要是用细绢多筛几遍,画出来的底色肯定更匀更透亮!”。
他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旁边多了一道阴影,一抬头,正对上顾天杨看不出喜怒的脸。
王瑜的话戛然而止,手里的石头“啪嗒”掉在地上,脸瞬间白了。
福伯也吓得连忙起身行礼:“老、老爷!”。
顾天杨没看福伯,目光落在王瑜身上,又扫了一眼地上那些“乱七八糟”的石头土块。
“你们在此做甚?”。
福伯结结巴巴的回答。
“回老爷,小的是……是在核对前日修缮围墙用料的余数,王大……王大他帮忙看看……”。
王瑜心脏狂跳,脑子飞速转动,知道瞒不过去了,干脆心一横,低头小声道。
“老爷恕罪……是、是小的多事”。
“小的以前……在老家跟过一个画匠师傅打过下手,学过一点辨认颜料”。
“看见福伯这里有些石头颜色特别,就……就忍不住多嘴了”。
这倒也不算完全胡说,他学美术的,矿物颜料知识确实了解一些。
“画匠师傅?”。
顾天杨眉梢微挑。
一个当过画匠学徒的少年,怎么会沦落到签活契当杂役?
而且,他方才那番关于言论,可不像普通学徒的水平。
“是……”,王瑜硬着头皮应道。
顾天杨看了他一会儿,直看得王瑜后背冷汗涔涔,才缓缓开口,语气听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
“既有些手艺,留在杂役房倒是埋没了”。
王瑜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这话是福是祸。
“福伯”,顾天杨转向老仆。
“后日老夫人寿辰,要请画师来绘一幅画”。
“画师所需的一应交由王大去协助准备吧,务必要齐全、妥当”。
福伯连忙应下:“是,老爷!”。
王瑜也迷迷瞪瞪地跟着应,“是”。
顾天杨不再多言,转身离开。
走了几步,他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画匠学徒?
或许吧。
但这小子身上,谜团似乎越来越多了。
调颜料?
也好,正好看看他还能有多少惊喜。
而王瑜看着顾天杨远去的背影,腿都有些发软。
他捡起地上那块赭石,握在手里,冰凉的触感让他稍稍镇定。
不管怎样,这似乎是一个……更接近顾天杨的机会?
虽然此顾天杨非彼顾天杨!
但也是他老公不是,只不过是他还没认识前,准确地说,他还没出生前的老公。
他对顾天杨的过去也好奇的很。
雨后的花园,空气清新。
王瑜不知道,他在这位年轻县太爷眼中已经是的“有趣”程度。
跟那个在他小公寓房里第一次抱着他的顾天杨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