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陷入长久的沉默,相顾无言。
他们各自偏开头,不再看向对方。
严栖川垂眸,凝视自己那双沾满鲜血的手。
江琳望着窗外的云海,思绪早已飘远。
她在复盘刚才的对话,方才目睹的一切,听到的那些话,又有多少是真的呢?
严栖川的承诺,她又能相信几分?
他是一个精通心理学,具有反社会人格的高智商分子。他擅长伪装,更擅长用言语和情绪来操控人心。
方才那番声泪俱下的崩溃,那句退让妥协的承诺,究竟是他真实情感的流露,还是……另一场以退为进的表演?
江琳心中没有答案。
“江琳……”
严栖川的声音很轻,
“我能……抱一抱你吗?就一下。”
说完,他便自嘲地垂下眼。明知这个请求肯定会被拒绝,却还是控制不住地,想要自取其辱。
“好。”
江琳站起身。
严栖川瞪大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她答应了!?
巨大的狂喜令他一阵眩晕,不给江琳任何反悔的机会,立刻从座位上站起来,大步上前,将她一把扯进怀中。
严栖川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抱住她。
将脸埋进她颈窝,贪婪地呼吸着,那独属于她的气息,感受着她身体的温度、有力的心跳……
这一切……美好得像一场不真实的梦。
江琳没有挣扎,也没有催促他松开,只静静任由他抱着。
直到感觉被他勒得快要喘不过气,江琳才淡淡出声提醒:
“伤口疼。”
严栖川急忙松开她,脸上闪过慌乱和懊恼,连声抱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弄疼你了。”
“没事,现在不疼了。”
江琳语气平淡,退后一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重新坐回座位,再次将头转向窗外。
严栖川还沉浸在刚才那短暂却真实的怀抱,心潮澎湃。
不止他严栖川会演戏,她江琳也会。
刚才所有的“坦诚”、“温柔”、“应允的拥抱”,不过都是她为了稳住这个不稳定因素,精心设计的一套组合拳罢了。
孟枭如今情况不明,生死攸关。
她绝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被严栖川这个偏执的家伙,牵制住手脚,耽误营救孟枭的最佳时机。
尽可能安抚这个疯子的情绪,让他暂时不要制造麻烦,是当前减少阻力的最好办法。
至于那些所谓的“触动”、“感谢”……真假与否,早已不重要了。
对面的男人,不过是她棋盘上的一颗,暂时需要稳住的棋子而已。
严栖川又怎会看不透江琳那点小心思呢?
他回到座位,低头望着空无一物的掌心,唇角牵起一抹讥讽。
他们本就是一类人,精于算计,擅长伪装,习惯用层层面具来保护自己。
对方的一个眼神,一个微小的动作,一个起心动念,彼此都能猜出个大概。
江琳刚才那番剖白,那句谢谢,那个拥抱……真假掺半。
但严栖川愿意去赌,赌她那番话里,或许存着一丝一毫的真心。
这就够了。
他太需要这点虚幻的温暖,哪怕是饮鸠止渴。
至于成全她……
清醒理智状态下的严栖川,或许可以尝试去克制,去放手。
但那个潜藏在他血脉深处,被偏执、疯狂占据的“班奈特·查理”,似乎……很难做到。
放手?成全?那无异于将他的灵魂生生撕碎。
严栖川清楚,江琳在设一个局,一个试图用最小代价,来暂时稳住他的局。
而他,心甘情愿上钩,自愿成为她棋盘上的那颗棋子。
他才不管孟枭那个废物的死活,只要确保江琳在这趟浑水中,不会受到任何伤害,就够了。
至于其他,都能成为可利用的筹码。
……
机舱最里间的休息仓内,暗夜内心惶惶不安。
跟随教父多年,从未见过教父在任何人面前,展露如此脆弱的一面。流泪、哀求、甚至低下他高贵的头颅。
暗夜完全摸不透教父的真实想法。他是真的被江小姐说动,决定放下执念了?还是说,这又是另一场伪装?
太难判断了。
教父那古怪的性格,总在上一秒风平浪静,下一秒就毫无征兆地掀起滔天巨浪,将面前碍眼的人撕碎。如此阴晴不定,根本无法用常理揣度。
暗夜猛地回神,因为严栖川已悄无声息来到了他面前。
“教父。”暗夜立刻垂首。
严栖川瞥他一眼,压低声音,确保不会被外面的江琳听到:
“制造一场意外,让这架飞机送我们抵达后,返程时于太平洋上空失事。驾驶员和其他服务人员的家属,划一笔足够他们几代人衣食无忧的补偿金,把后续处理干净。”
“是。”
暗夜低声应道,没有半分犹豫。
严栖川未再多言,转身离开里仓。
诺斯的掌权人不能有弱点,更不容任何人窥见他的脆弱。
凡有可能目睹他脆弱一面的人,都不能留。
除了江琳,和暗夜。
一个,是他心尖上的人,他所有原则皆可以为她打破。
另一个,是他最忠心耿耿、可以托付性命的死士。
严栖川坐回位置后,发现江琳不知何时闭上了双眼,脑袋因困倦一点一点的。
他嘴角微微扬起,心底泛起柔软。
还是睡着的江琳更可爱,安安静静,像个精致的瓷娃娃。醒着的时候,那张小嘴里吐出的字句,能活活把人气死。
严栖川站起身,从头顶置物架上,取出一条羊毛毯,悄无声息挪到江琳身边坐下。
将毛毯展开,盖在江琳身上,仔细掖好被角,又伸出手,将她那颗一点一点的脑袋,轻轻靠在自己肩膀上。
他严栖川,从来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他只是一个,会趁人之危、窃取片刻温暖的卑劣小人。
严栖川被这种偷来的满足感包围,竟一时疏忽,没察觉到江琳的异常。
以往的江琳警惕性极高,即使在熟睡中,周围稍有风吹草动,她都会立刻惊醒。若不是之前在她房间用了助眠药物,其他时候,他根本不可能轻易靠近睡着的她。
严栖川一直偏着头,流连在女孩恬静的侧脸上,嘴角挂着心满意足的笑。
看着看着,他渐渐发觉不对劲。
江琳的脸颊泛起一片红晕,是一种病态的潮红。
严栖川心头一紧,伸出手,用手背轻轻贴了贴她额头。
触手一片滚烫。
她发烧了!
严栖川瞬间紧张起来,所有旖旎心思荡然无存。
他轻声唤道:“江琳,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