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刘瑾以天子特使犒赏军队时,朱厚照已经站在了数里之外的山坡之上。
他一身明光铠,手持黄铜望远镜,将所有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刘瑾宣读圣旨,然后被王守仁突然发难,被士卒猛虎扑食般按倒在地。
刘瑾徒劳挣扎、嘶声咒骂。
王守仁不为所动,拿出矫诏要“清君侧”!
刘瑾向张永求救,张永冷眼相待。
刘瑾不服,继续谩骂!
张永气急败坏,劈头盖脸打了刘瑾一巴掌!
所有的一切,在朱厚照面前就像无声电影,一帧一帧的呈现!
见王守仁带兵向京城而去,朱厚照缓缓放下手中的黄铜望远镜。
他指尖摩挲着镜筒上精细雕琢的龙纹,眼神沉寂如万丈寒潭,映不出丝毫波澜。
“事情果然不出朕所料!”
朱厚照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半分喜怒,却比寒风更刺骨。
“王守仁,还是走了这一步。”
这句话轻飘飘地落下,却仿佛带着千钧重量。
那个在后世将被捧上神坛、尊为心学圣贤的人,此刻在他眼中,其行为轨迹清晰得如同掌纹。
什么“致良知”、“知行合一”,在真正的权力和阶级壁垒面前,终究露出了底色。
他心中的民,与李东阳一般无二。
朱厚照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讥诮。
骨子里维护的,不过是那些盘根错节的官绅特权。
是他们的天下,而非大明的江山,非那亿兆真正的黎庶。
这或许就是阶级特性,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皇爷!”
侍立一旁的谷大用早已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额角青筋跳动。
“王守仁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这是公然谋反啊!
让奴婢带人冲过去吧!必将此寮擒杀,把他的脑袋拧下来,悬挂于旗杆之上,以正国法!”
朱厚照甚至没有回头,只微微摆了摆手,动作轻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不着急。”
他的目光依旧投向远方那片暗流涌动的军营,语气平静!
“水底的鱼儿才刚刚被诱饵吸引,嗅到点腥味。
更大的鱼群,还有那些藏在淤泥深处的虾米,还未曾惊动。
朕布此局,非为一人一事,而是要借此东风,将所有浮出水面、心怀异志之辈,一网打尽,不留后患。”
他顿了顿,声音更冷了几分。
“此时你若冲杀出去,至多抓住一个明面上的王守仁。
藏在城里那些老谋深算的大鱼,还有那些躲在暗处观望风向、首鼠两端之徒,岂不是要受惊缩回巢穴,再难寻觅?
打草,惊蛇,非智者所为。”
“那如今我们该怎么办?”
谷大用强压住胸中翻腾的戾气,声音因压抑而带着一丝颤抖,躬身请示。
朱厚照的回答干脆利落到极致,只有一个字。
“等。”
话音未落,他竟真的不再观望,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他悠然转身,寻了块相对平整光滑的大石,随即盘膝坐下,闭目养神。
那姿态,不像置身于一场即将爆发的叛乱风暴眼,倒像是在御花园中闲坐听曲。
在他身后,数千精锐骑兵如同铜浇铁铸的雕塑般肃然静立,人与马皆寂然无声。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缓慢流逝,每一息都如同拉长的丝线。
日落夜降!
夜去日升!
在东方遥远的地平线上,那抹鱼肚白逐渐浸润开来,渲染出些许熹微的晨光,试图驱散漫漫长夜。
就在此时,急促而清晰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一名锦衣卫如箭般驰上山坡,滚鞍下马,跪地禀报。
李东阳已趁乱带人进入了皇城!
朱厚照缓缓睁开双眼,眸中不再是古井无波,而是闪过一丝如同鹰隼锁定猎物般的锐利寒光。
他唇角微扬,笑容冰冷刺骨。
“既然鱼儿都已入网,饵料也已到位,”
他缓缓起身,明光铠的甲叶随之发出铿锵悦耳的摩擦声。
“那就该我们上场,收网了。”
谷大用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皇爷!让奴婢带人冲杀过去吧!
趁其不备,以雷霆万钧之势先擒住首恶张永,救出刘公公和陆完将军!
然后即刻挥师进城,与城内忠于皇爷的力量里应外合。
将王守仁、李东阳等一干反贼,悉数擒拿,明正典刑,斩杀殆尽,一个不留!”
他话语连珠,脸上因兴奋而泛起潮红!
这么好的立功机会,他自然不愿意错过?
他虽然是个宦官,也希望建功立业、光耀门楣!
朱厚照看了一眼激动的谷大用,嘴角带着几分笑意!
“一个张永,何需动用朕的百战精锐冲杀过去?”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严。
“你,带上朕早已备好的圣旨,前往大营,宣他即刻来此见朕。”
谷大用闻言猛地一愣,脸上的兴奋瞬间凝固。
“皇爷!三思啊!
这张永已是悖逆叛贼,狗急跳墙之辈。
若他丧心病狂,抗旨不遵,岂不是打草惊蛇,更让皇爷您置身险境?
依奴婢愚见,还是让奴婢率领铁骑冲杀过去,以泰山压卵之势,最为稳妥,也最是痛快!”
朱厚照目光骤然锐利如电,语气斩钉截铁。
“不从?他敢?”
“朕料他,也没有这个胆量!”
他向前迈出一步,身形在渐亮的晨光中显得愈发高大,压迫感十足。
“他张永若真有那份破釜沉舟、铁心谋逆的胆魄和决断,此刻便不会只是龟缩营中,犹豫观望了。
他必然早已点齐兵马,杀气腾腾地杀向京城,与王守仁会合,行那改天换日之事了。”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剖析着张永的内心。
“他既心存犹豫,畏惧天威,骨子里还是个看主子脸色行事的奴婢,存着侥幸之心。
那么,朕这一纸诏书,便是压垮他那点可怜侥幸心理的最后一根稻草。
是悬在他头顶的利剑,由不得他不跪。”
他顿了顿,语气恢复平静,却带着更深的威慑。
“去吧,朕就在此处,等他来跪拜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