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笛孔里的春天》
周砚笛攥着那支从井里捞上来的竹笛,指腹反复摩挲笛尾缠着的红绳。绳头的铜铃还在晃,叮铃铃的响声里,竟掺着点槐花香——明明还没到槐花盛开的时节。
“这笛子里好像有东西。”林小满凑过来,鼻尖几乎碰到笛孔。她刚把太奶奶的绣谱收好,指尖还沾着点靛蓝的绣线,“你看第三孔,是不是卡着片东西?”
周砚笛把笛子举到阳光下,果然看见第三孔里嵌着片极小的花瓣,粉白相间,边缘带着点水渍,像刚从花苞里摘下来的。他想起昨夜井台上的“囍”字,想起太奶奶乐谱上“像她笑时的酒窝”那句批注,突然不敢用力,怕把这花瓣捏碎了。
沈叔蹲在井边抽烟,烟圈飘到竹笛上,竟被笛孔吸了进去,再从另一头冒出来时,烟圈里裹着片嫩绿的槐树叶。“这笛子通着后山的花树呢。”他磕了磕烟灰,“你太爷爷当年总在树下练笛,吹坏了三支,才摸出‘让笛声带点花香’的法子。”
话音刚落,祠堂的老钟突然又响了,这次却不是沉闷的“哐当”声,而是清清脆脆的,像有人用指尖轻轻敲在瓷碗上。周砚笛抬头,看见钟绳上的新芽抽出了嫩叶,叶尖还挂着晨露,随着钟声轻轻摇晃。
“快去看看!”林小满拽着他往钟楼跑。
楼梯还是当年的木梯,踩上去“吱呀”响,却比上次稳当多了。爬到一半,周砚笛突然停住——二楼的窗台上,不知何时摆了盆迎春花,嫩黄的花苞正对着他笑,枝条上缠着的红绳,和笛尾的那根一模一样。
“是太奶奶的花!”林小满指着花盆底,那里刻着个“砚”字,是太爷爷的名字。“我在相册里见过,她说这花要‘听着笛音才肯开’。”
周砚笛把竹笛凑到唇边,试着吹了个音。《槐花谣》的调子刚起,窗台上的迎春花“啪”地绽开了第一朵,花瓣上的露珠滴下来,落在楼梯上,竟洇出个小小的“笛”字。
他索性放开了吹。笛声穿过钟楼的窗棂,往后山飘去。沈叔在楼下喊:“往东边吹!你太爷爷埋笛子的石缝旁边,有棵他亲手栽的槐树!”
周砚笛转了个方向,笛声拐过墙角时,突然变得格外清亮。林小满扒着窗户往下看,只见后山的槐树林里,竟有零星的白色花苞在动,像有人提着灯笼在树影里走。
“是太奶奶!”她突然喊出声。相册里太奶奶穿红袄的样子,和此刻树影里那个模糊的身影渐渐重合——那人手里好像也提着个篮子,篮子晃过时,落下几片花瓣,顺着风飘到钟楼,正好落进周砚笛的笛孔里。
一曲吹完,钟楼上的迎春花已经全开了,黄灿灿的,把半面墙都染成了春天。周砚笛低头看竹笛,第三孔里的花瓣不知何时变成了颗小小的红豆,圆滚滚的,沾着点笛膜的潮气。
“这是……”他刚要捏出来,红豆却自己滚进了笛尾的红绳里,和铜铃缠在了一起。
“是定情豆。”沈叔不知何时站在了楼梯口,手里拿着个褪色的布包,“你太奶奶绣谱里夹着的,说等‘笛音带着花香回来那天’,就把这豆串成手链。”布包里是串没完成的手链,红绳上穿着三颗红豆,第四颗的位置空着,线头正好能和笛尾的红绳接上。
周砚笛突然明白,太爷爷乐谱上的“收尾时长气”是什么意思。他深吸一口气,再次吹响竹笛。这次的《槐花谣》里,混着红豆滚动的轻响,混着迎春花的甜香,还混着林小满在旁边轻声念的句子——她正捧着太奶奶的日记,念到“他说槐花谢了就回来,我把种子埋在钟楼下,等来年发芽时,就知道他没骗我”。
笛声飘到后山时,那棵老槐树突然抖了抖枝桠,落下满地的花苞。有片花瓣特别大,像只白蝴蝶,慢悠悠地飞到林小满手里。她展开一看,花瓣背面用金线绣着个“囍”字,和井台上的那个一模一样。
“你看!”她举着花瓣给周砚笛看,指尖的靛蓝绣线蹭在花瓣上,竟晕开朵小小的蓝花,“太奶奶的绣线,会跟着笛音变色呢!”
周砚笛停下吹奏,竹笛上的红绳突然自己动起来,把沈叔手里的手链和笛尾缠在了一起。第四颗红豆“咔嗒”一声卡进空位,手链正好能戴在手腕上。
“咔嗒”,钟楼的老钟也响了一声,像是在应和。钟绳上的新叶已经长成了巴掌大的样子,叶面上映着两个小小的影子——是他和林小满凑在一起看手链的样子,像极了相册里太爷爷和太奶奶站在槐树下的老照片。
沈叔把布包叠好,塞进周砚笛手里:“你太奶奶说,‘续弦’不是把断绳接起来,是让新的绳子,带着老的念想接着走。”他指了指后山,“你听,花都开了。”
果然,远处传来嗡嗡的声音,是蜜蜂被花香引来了。周砚笛低头看手链,红豆在阳光下亮晶晶的,像藏着两辈子的约定。他抬手碰了碰笛尾的铜铃,铃声里,钟楼下的迎春花又开了一朵。
林小满突然指着钟绳喊:“你看叶子!”
钟绳上的新叶间,竟冒出了个小小的花苞,粉嘟嘟的,像个没睡醒的小丫头。周砚笛知道,等这花苞开了,太爷爷和太奶奶的故事,就真的接上了——不是用遗憾接,是用春天,用笛声,用正在发芽的新叶,接成了条永远不会断的绳。
他抬手把竹笛扛在肩上,手链的红绳和笛尾的红绳缠在一起,像条打了个漂亮结的姻缘线。林小满拽着他往楼下跑:“去后山看看吧!说不定能找到太爷爷埋的种子!”
阳光穿过钟楼的窗,在地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像张铺开的乐谱。竹笛上的红豆轻轻晃着,把《槐花谣》的余韵,摇成了春天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