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秤星照见人心暖
晨光漫过药铺门槛时,晚秋正用细砂纸打磨那杆老秤。黄铜秤砣上的“回春”二字被磨得发亮,秤杆上的星点像撒了把碎银,在晨光里闪闪烁烁。
“这秤杆得再上层蜡。”安娃端着铜盆从井边回来,水里泡着刚采的薄荷,绿叶在水面打转,“你爷当年总说,秤是药铺的骨头,得养得油光水滑,才撑得起门面。”
晚秋往秤杆上抹蜂蜡,指尖划过第七个星点——那是祖父特意加深的记号,说“七为药数,少一钱亏心,多一钱贪利”。她忽然想起昨天那穿洋装的年轻人,临走时撂下的话像根刺,扎得心里发疼。
“安娃哥,”她忽然抬头,薄荷的清香从铜盆里漫出来,“你说,老法子真的就该废了吗?”
安娃正往药圃搭竹架,闻言停下手。露水从竹叶上滴在他手背上,凉丝丝的:“你爷用这法子救了张屠户他爹,你用这法子治好了小柱子娘,这就比啥规矩都实在。”他弯腰从土里拔出棵杂草,根须上带着湿润的泥,“就像这草,按书本上说该除,可你爷偏说它能治蚊虫叮咬——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话音刚落,檐下铜铃“叮铃”响了。是县药监局的年轻人,身后跟着两个穿制服的,手里拎着个黑匣子,看着倒像镇上邮局的电报机。
“林晚秋,”年轻人亮了亮手里的文书,语气比上次更硬,“经检测,你们的乌头膏含有过量生物碱,不符合安全标准。这是查封令。”
晚秋攥着秤杆的手紧了紧,秤绳勒得掌心发疼:“乌头膏是用麻油浸了三年的,毒性早去了。去年李婶的风湿就是靠它好的,你们可以去问。”
“检测报告不会错。”年轻人示意跟班动手,“这些药碾、药臼,还有库存药材,全都得查封。”
“住手!”王铁匠扛着铁锤从巷口冲进来,铁砧上的火星还没灭,“俺们镇子上的人,喝着回春堂的药长大的!你们凭啥封?”
卖豆腐脑的刘婶也挤过来,竹筐往地上一放,白瓷碗磕出脆响:“俺孙子发水痘,就是晚秋用紫草膏治好的,比县里医院的药膏管用!”
人群像潮水似的涌过来,把药铺门口围得水泄不通。送天麻的汉子扛着锄头站在前头,粗嗓门震得檐角铜铃乱响:“俺娘的风湿就靠这乌头膏,你们要封铺,先问问俺们山坳里的老少爷们答应不!”
年轻人显然没见过这阵仗,往后退了半步:“你们这是妨碍公务!”
“啥公务?”小柱子扒开人群钻进来,手里举着个纸包,“俺娘说,这是你们要的检测报告——她托人去县里化验了,晚秋姐的药膏啥毛病没有!”
纸包打开,是张盖着红章的化验单。晚秋接过时,指尖抖得厉害——上面的字迹她认得,是安娃在南洋学医的孙子写的,最后一行用红笔标着:“传统炮制工艺有效降低毒性,符合药用标准。”
年轻人看着化验单,脸涨得通红。安娃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楚:“这位同志,老法子不是蛮干。就像这秤,”他指了指晚秋手里的老秤,“星点是祖上传的,可称东西的人心,得跟着日子走。”
正说着,卖桂花糖的老人颤巍巍挤进来,手里举着个糖人——是个举着药碾子的老大夫,糖衣在阳光下亮晶晶的:“六十年前,林大夫用这药碾子救过俺孙子。这手艺要是没了,良心也就没了。”
年轻人的跟班想把老人推开,却被晚秋拦住。她走到老秤前,舀了勺天麻放在秤盘里,慢慢移动秤砣:“您看,这天麻是五钱,不多不少。俺们药铺的药,称的是分量,守的是人心。”
阳光穿过秤杆上的星点,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金豆子。年轻人盯着光斑看了半晌,忽然把查封令折起来塞进兜里:“我会把情况向上级反映。但按规定,药材还是得定期送检。”
“中!”晚秋笑着点头,“俺们送,每月都送。老法子也得学新规矩,不碍事。”
人群渐渐散去,王铁匠帮着把竹架搭好,刘婶留下两碗豆腐脑,说“给晚秋补补脚”。年轻人临走时,忽然回头问:“那乌头膏……能给我来两贴不?我娘也有风湿。”
晚秋包药膏时,安娃正把那杆老秤挂回柜台。秤砣晃了晃,撞在秤杆上发出“当”的一声,像枚清脆的印章。
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过药铺,晚秋坐在门槛上晒药材,安娃在碾药。天麻的清香混着蜂蜡的甜,漫得满街都是。小柱子抱着只白猫跑进来,猫脖子上系着红绳,绳上挂着个迷你药碾子——是张叔用糖做的,说“给猫当护身符”。
“林姐姐,”小柱子指着猫爪子,“它爪子被钉子划了,你给看看呗?”
晚秋笑着拿出药膏,猫却不领情,挣着往药圃跑,撞翻了晾药架,陈皮撒了一地。安娃弯腰去捡,忽然发现片陈皮上印着个淡淡的秤星——想必是刚才晒秤时沾上的。
“你看,”他把陈皮递给晚秋,“连陈皮都记得这秤呢。”
夕阳把药铺的影子拉得很长,老秤在墙上晃啊晃,像个打瞌睡的老人。晚秋数着秤杆上的星点,忽然明白祖父为什么总说“秤星是活的”——它们记着每一味药的分量,也记着每颗心的温度。
檐下的铜铃又响了,这次是风轻轻吹的,像声温柔的叹息。药碾子还在转,咕噜,咕噜,把日子碾得香香的,甜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