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药香漫过石板路
安娃蹲在祠堂角落的青石板上,用树枝在地上画着药铺的轮廓。晨光斜斜切过檐角,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根没绑紧的药杵。
“这檐角得再翘高点,”晚秋端着木盆从井边回来,水珠顺着盆底的缝隙滴在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我爷以前总说,药铺的檐角要像仙鹤展翅,能把晦气都扇走。”
安娃抬头时,正撞见晚秋鬓角的碎发沾着片槐花瓣——昨夜风大,院里的老槐树落了一地白,今早扫叶时,她特意捡了些完整的压在药书里。他忽然想起祖父临终前的话:“等开春,让晚秋带你认认后山的药草,那丫头的鼻子比猎犬还灵。”
祠堂后墙的碑刻上,“悬壶济世”四个字被雨水浸得发乌。安娃指尖划过“济”字的最后一笔,那里有道新鲜的刻痕——是昨夜晚秋用凿子补的,她说这字缺了角,像人少了条腿,站不稳。
“安娃哥,”晚秋的声音从月亮门边飘过来,带着水汽,“爷的药碾子找着了!就在西厢房的梁上,沾了层灰,我擦了三遍才亮堂。”
安娃起身时,裤脚沾了片槐花瓣。他跟着晚秋穿过月亮门,西厢房的窗台上晒着排草药:薄荷梗直挺挺躺着,金银花蜷成小拳头,最边上那堆蒲公英,绒毛球鼓鼓的,像晚秋扎歪的羊角辫。
“你看这碾子,”晚秋正用棉布擦着个青石雕琢的圆槽,槽底刻着圈缠枝纹,“我爷说这是他年轻时走江湖带的,碾过三十年的防风,二十年的当归,去年还碾过给李婶止头疼的川芎。”
安娃伸手摸了摸,石槽边缘被磨得溜光,像裹了层包浆。他忽然懂了祖父为什么总对着药碾子发呆——那些被碾碎的草药里,藏着比时光更重的东西。
“对了,”晚秋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今早去镇口买豆浆,见着卖糖画的张叔,他说记得你小时候总缠着要‘龙吐珠’,特意留了个大的。”
油纸包里,糖龙的鳞爪闪着琥珀色的光,嘴里的“珠子”是颗染红的枸杞。安娃咬了口,甜意漫开时,忽然听见后院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是王伯在劈柴!”晚秋眼睛一亮,拉着他往后院跑,“他说要给药铺的灶台备足柴火,冬天煎药才够热乎。”
后院的老榆树下,王伯正抡着斧头劈段老槐树桩。斧刃落下时,树皮裂开的纹路里,滚出几只潮虫,晚秋弯腰用树枝把它们挑到草丛里:“王伯,这树桩是去年台风刮断的,埋在药圃里当肥料更好。”
王伯直起腰,黝黑的脸上淌着汗:“你这丫头,比你爷还护着这些花花草草。”他往手心啐了口唾沫,又抡起斧头,“不过你说得对,明儿我就把这桩子埋了,开春种点三七。”
安娃看着王伯斧头上的豁口——那是去年救落水的孩子时磕的,当时他爷就是用这把斧头砸开的冰面。此刻,豁口在阳光下闪着光,像块勋章。
“安娃哥,过来!”晚秋在晾药架前招手,架子上挂着串晒干的山楂,红得发亮,“这是后山摘的,我爷说泡在酒里能治风湿,等泡好了给王伯送去。”
安娃走过去时,脚踢到个陶罐,里面的陈皮滚出来——是去年晚秋晒的,她说要等安娃的药铺开张时,煮壶陈皮茶当开张礼。
檐角的风铃忽然响了,晚秋抬头望了眼:“风起了,该收药了。”她踮脚够下串金银花,发梢扫过安娃的手背,像片落下来的槐花瓣。
安娃忽然想起祖父的日记里写:“药铺的日子,是跟着太阳挪的,辰时晒药,申时碾粉,酉时收账,夜里煎药的火,要守着看,像守着个会喘气的娃。”
此刻,阳光挪到了“悬壶济世”的碑刻上,晚秋正把最后串山楂挂上屋檐。安娃摸着药碾子的纹路,忽然明白,有些东西比时光长——比如檐角的风,罐里的陈皮,还有落在发梢的槐花瓣。
后院的斧头声又响了,一下,又一下,像在数着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