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之中,伪神奥托的躯壳正在崩解。
金色的光辉从她身体的每一处裂缝中迸射而出,如同破碎的琉璃,又如同一场盛大而残酷的献祭。
那由无数魂钢细胞构筑、承载了虚空万藏力量的神性身躯,此刻正化为最纯粹的能量,燃烧着,奔流着,义无反顾地冲向那贯穿无数世界的宏伟存在——虚数之树。
她的意识在能量的洪流中浮沉,过往的一幕幕如同走马灯般闪现,却又带着一种超然的平静。
她看着那些记忆,如同看着别人的故事。
“生命还真是一种脆弱的东西啊……”
她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人们说姐姐的灵魂不灭,精神永存,升入了天堂。
多么美好的谎言啊……一代又一代,人类总是乐于用这样的谎言欺骗自己,将人世伪装成不存在死亡的样子。
直到死亡真正降临,夺走他们所爱,他们便更加变本加厉地欺骗自己,相信爱能超脱万物,坚信情可以永恒不灭。
她也曾是其中一员。
曾经,她也幻想过,人的灵魂存在于更高维度,幻想着所爱之人能借助新的身体重归人间,在更好的未来活下去。
“可惜……世界的规则并不如此。”
她的声音在能量的奔涌中显得空洞而遥远。
数百年的追寻,无数禁忌的实验,最终告诉她的,是这个冰冷而残酷的真相——死亡,就是意识的彻底消散。
是彻底的虚无。
除非……
“除非……一切终结……”
除非,有人能撼动这亘古不变的规则本身。
“我们无法接续那些业已消散的星光,除非……我们逆转时间,将沉默的坟墓之岛唤醒,将生命的长青之水重新注入那埋葬一切的过去……”
她的目光穿透了能量的乱流,死死锁定着虚数之树上那一个微不可查的“节点”。
那是她耗费了无数心血,以西琳的律者核心为引,以K423为道标,以整个世界的悲鸣与崩坏能为燃料,才最终计算、定位到的坐标——符尘“存在”的最后瞬间,那枚炸弹引爆前的万分之一秒。
“二分的道路……将在那里重新展开,生与死的选择,将自此形成两个世界。”
她要将那个瞬间,从既定的命运长河中“剪切”出来。
让那个节点之后的时间线,走向符尘存活的可能性。
为此,她需要付出一切。
“而代价……不过是一个人的死亡,一个人的毁灭……以及那原本就想致我们于死地的崩坏……”
她穷尽一生追求的“复活”,最终需要以自己的“死亡”为祭品。
而崩坏,这个人类文明的宿敌,此刻却成了她达成目的最强大的工具。
“只可惜,领悟这个道理的时候……奥托·阿波卡利斯,她早已是一个举世闻名的恶人,她早已被自己最需要的力量憎恨的彻头彻尾。”
她想起了符华,那位曾经的友人,看着她时眼中深藏的警惕。
想起了瓦尔特·乔伊斯,以及后来的继承者们,对她永不妥协的抗争。
她利用了所有人,欺骗了所有人,将整个世界视为棋盘。
“不过这也确实无妨,” 她的意识中泛起一丝近乎自嘲的波动,“她也确实证明了——出于爱的愤怒,会拥有与爱同等的力量。”
是的,爱。
直到此刻,她才敢直面内心最深处的、被她用权谋、疯狂和冷漠层层包裹的情感。那是对符尘的……爱。
一种扭曲的、占有的、不惜毁灭世界也要将其攥在手心的爱。
在这最终的时刻,她放任自己的思绪飘向了那些她曾“愚弄”的至亲。
“呵……德丽莎……我亲爱的孙女……”
那个总是试图用阳光和苦瓜蛋糕掩盖悲伤的小家伙。
“你正在成长为一个优秀的领袖……假以时日……你终将让人们忘记你的奶奶,让她的是非功过泯灭于历史,消亡于谈资……”
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温柔”的情绪,在她即将彻底消散的意识中闪过。
“只是……偶尔也吃一些除了苦瓜之外的水果和蔬菜吧,你总是熬夜,身体应该补充更多的营养才对。”
“你知道吗,明天的加冕典礼……奶奶给你亲手缝制了大主教的肩衣……如果你不恨……就用它开启属于你的时代吧……洗去奶奶曾留在上面的污渍……”
那是她唯一能留下的、微不足道的歉意与期盼。
“德丽莎……我的那些老朋友们……赤鸢仙人……理之律者……他们是真正的好人……一定会帮助你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
然后,是比安卡,她最后的学生,被她精心雕琢的“作品”,也是她计划中重要的一环。
“而比安卡,我最后的学生啊……”
“我操控了你的人生,规划了你的命途,一边对你付出栽培的真情,一边又把你当做棋子予取予求……”
“你知道吗,我在最后的这十年中对你所展示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像这般寂灭之后,有人能为我立一块无字之碑罢了……”
她不需要歌颂,也不需要唾骂。她只是完成了一件她必须完成的事。
“我不需要有人能评价我……毕竟这漫长而又短暂的时间,不过是一个女人为了自己的一厢情愿所能付出的一切罢了……”
五百年的光阴,所有的阴谋、牺牲、背叛与孤独,都只是为了这一刻。
她的“存在”已经燃烧到了极致,如同扑向火焰的飞蛾,义无反顾地撞向了那个确定的“坐标”。
“她如今已抵达了旅途的尽头,她所要完成的,所要见证的,所要救赎的,它们已经在虚数之树中生根发芽,只等待着那迷路的信使将最后的消息,在一切都结束前送达……”
能量的风暴达到了顶点,伪神奥托的躯壳彻底化为一道贯穿虚数与现实的流光。
“那一刻不会太早,也不会太晚……它会成为跨越死亡的镇魂曲,它会成为奇迹降临的赞美诗。”
“世界将在那一刻只为了一个人而转动,让那被强加的罪孽烟消云散,让那被终结的意志继续向前……”
在意识彻底归于虚无的前一瞬,她仿佛看到了。
看到了在那个被改写的节点上,那枚本应夺走他灵魂的炸弹,其核心的触发机制在亿万分之一秒的误差中,被一股来自“未来”的、无形的力量悄然偏转。
符尘昏厥了过去,却并未死亡。
一个新的可能性,一个他存活下来的世界线,悄然延展开来。
而她,奥托·阿波卡利斯,这个一手导演了这一切的“恶人”,则将带着所有的罪孽与秘密,彻底消散于时空的乱流之中。
“卑鄙将由我带进坟墓,光明会因你……伸向未来……”
“我愚弄了友人,愚弄了至亲,愚弄了世界和它之上的规则……”
“只为了给予那唯一真实的你……以第二次生命……”
最后一丝意识,如同风中残烛,轻轻摇曳,带着满足,带着释然,也带着一丝无人能懂的孤独,发出了最后的叹息:
“我回来了……符尘……”
这不是她自己的回归,而是她拼尽一切,送还给那个人的……“生”的讯息。
流光彻底没入虚数之树,激起一圈无声的涟漪,随即,一切归于沉寂。
只有那被改写的可能性,在树的另一端,悄然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