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隶旱情在“与民为伍”的新策略下初现曙光,毓庆宫也因此获得了短暂喘息。但这宁静如同琉璃般易碎,元锦心知,八爷党的反击绝不会缺席,只是不知会从何处袭来。
这日午后,阳光暖融融地透过雕花窗棂。元锦正陪着弘暄在暖阁玩软木积木。弘暄小眉头紧锁,试图将一块拱形木块搭在“宫殿”顶端,却总是不稳。
【暄儿,】元锦柔声指点,【你看,就像花园里的小蚂蚁搬家,要运一粒大米,一个人力气小,就会叫来好多小伙伴一起抬。你这宫殿的根基,也要稳稳的,才能立得住呀。】她拿起几块方木垫在拱门下方。
弘暄似懂非懂,注意力却被【蚂蚁】吸引,扭头看向窗台花盆:【额娘,花盆里也有蚂蚁!它们在搬东西!】
【是啊,】元锦笑着摸摸他的头,【蚂蚁虽小,懂得未雨绸缪,是很聪明的。】
这时,胤礽一身石青色常服走了进来,眉宇间虽带倦色,但比前些日的阴郁已舒展许多。见儿子搭的“宫殿”哗啦散架,小嘴一瘪,他难得没有严词责备,反而弯腰捡起木块:【暄儿在盖什么?阿玛帮你。】
【粮仓!】弘暄立刻阴转晴,【大大的粮仓!存好多粮食,大家都不饿肚子!】
稚子童言恰中胤礽心坎。他心中一动,将儿子抱到膝上,一边示范稳固基座,一边借题发挥:【盖粮仓,根基要稳。就像治国,根基不稳,风一吹就倒。要地方好,材料扎实。】他看向元锦,目光交汇间满是默契,【就像你额娘堆肥养地,地肥了,庄稼才好,粮仓才满,这才是根本。】
元锦递上桂花蜜水,接口道:【殿下说得是。民生是社稷根基。暄儿有这份仁心,最是难得。】
温馨时光短暂。掌灯时分,胤礽刚检查完弘暄的描红,何柱儿便悄步进来,低声道:【主子爷,四贝勒有要事求见,已在书房。】
胤礽心下一沉,与元锦交换了个眼神。胤禛素来稳重,此时来访,必是急事。他起身:【我去看看。】
元锦压下不安,柔声道:【国事要紧。】她将打瞌睡的弘暄揽入怀中,哼起小调,心思却已飘向书房。
书房内,烛火摇曳。胤禛负手窗前,神色凝重,直到胤礽轻咳才回神。
【四弟,何事?】
胤禛快步上前,呈上密信,语气沉重:【二哥,江南漕运,出大事了。】
胤礽展信,越看脸色越青。信中所言触目惊心:江南漕运积弊远超想象,官吏盘剥、虚报损耗、勒索船户已成常态,更牵扯地方豪强乃至京中权贵,形成庞大利益网。漕粮从征到运,几乎每个环节都被动手脚。更险恶的是,近期有暗流在漕工中涌动,有人散布谣言,煽动不满,矛头直指主张清查漕弊、试行海运的太子!
【国之蛀虫!】胤礽猛拍桌案,胸膛起伏,强忍怒骂,目光扫过虚空,仿佛看到千里之外的汹涌暗潮,【他们这是要掘大清的根!】漕运关乎京师命脉,一旦生变,后果不堪设想。
胤禛沉声道:【二哥息怒。此事盘根错节。有人在直隶使绊子,恐是声东击西,真正的杀招在此!若漕运大乱,漕粮不继或激起民变,动摇国本,则……】
后面的话不言而喻。兄弟二人对视,皆见凝重。这是一场比抗旱更凶险的硬仗。
【必须立刻行动。】胤礽踱步,【加派人手,查明何人煽动漕工,拿到真实账目是关键,但粮道衙门铁板一块……】
【除非钦差奉旨,雷霆手段,方能撬开缺口!】胤禛接口。
【此事须即刻面圣!】胤礽决断道。
这时,元锦端着鸡头米粥进来,身后乳母抱着被吵醒、嘟着嘴的弘暄。她放下粥碗,目光掠过胤礽手中密信和阴沉脸色,柔声道:【事缓则圆,先用些粥安神。身子垮了,正遂他人愿。】又哄着弘暄:【暄儿看,阿玛和四叔在忙大事呢。】
弘暄睡眼惺忪,看到桌上密信密密麻麻的字,联想到下午游戏,用小手指着:【阿玛……纸……好多黑黑的,像蚂蚁……下午额娘说的,蚂蚁搬家……】
童言如一道闪电,瞬间劈开迷雾!
胤礽与元锦同时一震,豁然开朗!
【蚂蚁……信息传递!】元锦眼中闪光,【殿下!对方用谣言煽动,我们为何不能主动构建信息渠道?利用漕工自己的方式——船歌号子、码头茶馆、甚至漕帮暗语,将朝廷仁政、殿下清查决心、还有提高工钱等实实在在的好处,编成他们喜闻乐见的形式传出去!先争取底层人心,瓦解煽动,这比硬碰硬更有效!】
胤礽精光爆射,激动道:【釜底抽薪!四弟,立刻挑选机警可靠、熟悉市井之人,渗透进去,探明传播途径,准备通俗宣传材料,内容要直击漕工切身利益!】
胤禛赞道:【二嫂睿智!小阿哥福星!此举可从根本上破局!】
元锦补充:【关于账目。明账既假,胥吏为自保,或留有暗账底账。可明面请旨施压,暗地重金悬赏、分化瓦解,寻找暗账和反水证人!】
思路顿开,沉重难题现出曙光。胤礽心情大振,亲了儿子一口:【好暄儿!真是阿玛的福星!】
弘暄被胡子扎得咯咯笑。元锦嗔怪:【殿下莫惯坏他。】心下却暖意融融。
胤禛领命匆匆离去。胤礽对元锦感慨:【锦儿,若非你平日引导暄儿观察,又及时点破,我今夜恐难安眠。】
元锦微笑:【臣妾只是顺着童言多想一步。殿下能领悟,才是关键。】
胤礽目光坚定地望向南方:【胤禩想用江南乱局绊我,我偏以此为契机,整肃吏治,收拢民心!看谁笑到最后!】
他沉吟片刻,又道:【长远看,漕运弊在制度。海运、河运并行,建高效廉洁新体系,才是根本。眼下信息战,既为解危,也为日后改革扫障碍、争民心。】
元锦点头:【殿下圣明。这搭建与民沟通之桥,何尝不是更深层的‘基建’?人心通了,万事方通。】
夜深,毓庆宫书房灯火长明。新的棋局已布下,太子党不再被动接招,准备在关系国本的漕运大棋上主动落子。而破局灵感,竟源于稚子关于蚂蚁的呓语。这暗夜微光,再次照亮前路。